玉兰花开
鲍山宏
这天，接到老家大姐的电话，说是有人想要买老家屋前的那棵广玉兰树。那一刻我愣怔了，好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时间过地真快，算来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九个年头了。我的母亲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年少时生活在农村乡下，外婆养育母亲兄妹三人，母亲最小，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女儿。外婆家虽不富裕，但母亲还是享受着一家人的疼爱。我们年少时，两个舅舅来我们家走亲戚，常听他们回忆自己年少往事，每每总是快意地沉浸在母亲对他们的“欺负”之中。 舅舅们常是这么总结的：“你妈小的时候，我们从不敢惹她哭，她只要一哭，你们的外婆打也要把我们打哭的。”可见外婆是多么疼爱她的小女儿，或许这也是舅舅们年少时最最痛恨的事，而当时的回忆则成了幸福时光的重要一部份。
母亲度过了她年少时幸福而快乐的时光，结婚后，母亲为人妻为人母，却饱受着生活的磨难。母亲生养我们姐弟五人，一个接着一个张口冲她要饭吃，伸手朝她要衣穿。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不易，我们家因为父亲的健康状况，尤其的不易。记忆中，父亲从头到脚（一次因公伤眼睛六六六粉中毒，从此失去了一只左眼）动了四次大的外科手术。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年夏季，父亲在镇上的小医院里疼痛交加了四个昼夜，之后才被人用车送往二十公里外的芜湖市某大医院。据说父亲能够从手术室里活着推出来，出乎现场所有人的预料。那时，我们兄妹都少不知事，最大的姐姐十五岁，最小的弟弟只有四岁，谁也帮不了母亲。待父亲勉强能够出院调养时，睡了一个夏天医院地板的母亲，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变得像六七十岁老太太一样灰白而又干枯，卷曲的头发从此就没有再直过。可想父亲病危期间（期间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有多少煎熬和苦难伴随着目不识丁的母亲，又有多少无助和失望折磨着她；不知道，更难以想象，那个酷烈的盛夏，我们孤立无援的母亲又是怎样挺过来的！
我要告诉母亲，今年的广玉兰又开花了，是因为母亲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经年累月的辛勤操劳，生活的贫困艰辛，都难以剥夺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一颗爱美的心！
我们家屋前有两棵树，一棵是香椿树，另一棵便是广玉兰树。不记得香椿树是怎么得来的，在每年的清明节气，母亲便指挥着我们用长长的凉衣竹篙，绑着农家割庄稼的锯镰刀，割下鲜嫩的香椿枝叶，经她稍加打理，很快就神奇地变成餐桌上一盘鲜美的菜肴。
但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是怎么弄来那棵广玉兰树的。那年，县城里有家与父亲单位关联的国有公司为绿化厂区大院，从外地购入一批广玉兰树苗。或许是手笔过大的缘故吧，结果剩下了许多无法栽种，搁置待毙。母亲获得这一信息后跑去讨要。去的时候还好，回程就麻烦了。当时的交通工具远不及现代这般发达便利，人们出行只能依赖一种交通工具——简陋的公共客运汽车。这种俗称为“班车”的客车，固定的时间，固定的班次，固定的行驶路线，而且运力极其地有限，挤上车的人，有时想换种站立的姿势都很困难。因为我的母亲带着近１米高的树苗，没有一辆车愿意带她。面临着要么放弃树苗，要么放弃乘车的两难选择，看着比铁壳车还要冷漠与傲慢的司务人员的脸，倔强的母亲毅然放弃了乘车，披星戴月硬是扛着她心爱的树苗，步行了二十多里，深夜才回到家中。一路艰辛，一路的惊心动魄，我们万难想象一二。
一年又一年，花开花又谢。树在长高，母亲则越发的矮小瘦弱。每年花开的季节，母亲总会用她那饱经沧桑的双手抚摸粗壮的树杆，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来来回回，表达着她对那棵广玉兰树的特殊情怀。依然记得，后来年老的母亲总爱静静地坐在一把小竹椅子上，安详地看着那朵朵纯白的花骨朵儿，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赞美：玉兰花，真漂亮啊！
父亲走的时候，我失声痛哭，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蜷屈于地，非撕心裂肺之痛，何以失态。不曾想，仅仅只过了一年，母亲竟又随父亲去了。由于痛过，更多的是岁月已教会我们要懂得学会接受种种不堪接受的现实——人生旅程中有太多的无奈，但你必须得一一承受下来。但是，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有近似虚脱的感觉。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我是谁？我又是从哪里来的？仿佛没有了天地之概念，断去了来时的路，空落落地，也迷失了行走的方向，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飘渺。
时光不竭，生活仍旧要继续。有时候，现实给予我们的打击，时过境近，变成了回忆时，它又能很好地消弥我们的伤痕。父母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他们的慈爱与音容笑貌，父母曾经在这个世界上，面对困难与苦难所表现的坚强，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以及为此而付出的穷且益坚百折不挠的追求态度，引导着我们去认真生活，告诉我们要热爱生活，也要学会回报生活。
姐姐电话说，有人想买，她没有什么意见。我知道姐姐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没有了母亲的照料，树也是不痛快的。有来有往，自然法则，权当它是随着老母亲而去的吧！
抬眼，我居住的小区里种植的广玉兰树又开花了，阳光下，绿油油的叶丛中，一朵朵莹白的花儿，洁静而显高雅。
母亲，天堂有广玉兰树吗？广玉兰开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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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鲍山宏 自由职业。1990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已在《短小说》、《金山》、《微型世界》、《故事世界》、《民间文学》等全国多种期刊发表小小说，故事等作品近三百篇。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小小说《一块荒地》获首届吴承恩文学创作一等奖。现为安徽省芜湖市作家协会理事，繁昌县作协副主席，繁昌县九届，十届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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