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博览
[韩军注]
2015年初,最新的语文教育热点,是《语文教学通讯》对“韩军解读《背影》”的讨论。但我一直缄默,因我三年前的此文,就已经说得足够透彻。可是99%的读者都没有读到。甚至连与我商榷的人也没有读明白。与我商榷的人,自命不凡自称“正道语文”或"正规"。于是老韩就厚着脸皮称“正解”。
生之背,死之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背影》新解码
韩军
题记
朱自清长诗《毁灭》里说,
“在风尘里老了,
在风尘里衰了,
仅存的一个懒恹恹的身子,
几堆黑簇簇的影子! ”
这应该是最合乎朱自清自己心思的《背影》主旨吧。
一、 汉语的一个神奇文本
如果问:“你读懂《背影》了吗?”十有八九的人会回答:“那么个小千字文,会读不懂?不就是写父子情深嘛!”
我说,那可能是“粗读”“浅读”!并没有悟透《背影》之真义。
《背影》1925年10月发表至今87载,影响和感动了无以数计的中国人。几代中国人,少年时朗读它、成年时默忆它,“背影”似乎积淀到现代中国人的心灵史中了。民国和新中国,都选它作教材;今天,港澳台、新加坡、马来西亚都无一例外选它作教材。可以这样说,学汉语的地方,就有《背影》,它成了现代汉语的一个标本。此文入选教材版本与次数之多,在教材中保留历史之久,引起的关注之广,研究之深,研究文字之多,均堪称之“最”。围绕《背影》所发生的事件,不但映照出中国语文教育的“影像”,也折射出中国教育历史走向的某些信息。还没听说,哪个国家的中小学课本中,有如此神奇的文本。这是一个太“中国化”典型的文本。上世纪50年代初,《人民教育》杂志载文讨论此文教学,已经成为一个载入史册的著名的“教育历史事件”。
二、 刹那主义:被忽视87载的人生观念
亿万读者,只看到文章中的“背影”是“父亲的背影”,只读到父爱,却没有读悟到,这“背影”二字和《背影》文章内容,实际表露了朱自清的“人生观念”。
朱自清入北京大学哲学系,酷爱佛学,因此他对于生命有深刻的洞识,对于人生的“幻灭不实”感觉十分强烈。
朱自清的人生哲学是“刹那主义”,或曰“颓废的唯美主义”。
1924年5月15日,朱自清在春晖中学演讲《刹那》,郑重提出人生的“刹那主义”哲学。
据学者段美乔研究,“在1923年的1月和4月,朱自清两度致信俞平伯,把‘刹那主义’由一种生活方式推进为一种人生观。朱自清的‘刹那主义’人生观包含了三层意思。
首先,他认为每一个个体生命,是由一个个历程(即“刹那”、段落)组成。这些历程既可以是一段经历,也可以是日常生活细节。
其次,每一个历程都有其独立的价值,‘每一刹那的事有那一刹那底趣味。’
第三,人们应当认真地度过每一个生命的‘刹那’,使每一个‘刹那’都和谐、健全。无论是历程、段落还是刹那,都是对个体生命的静态概括。”
“在此基础上,朱自清又提出‘过去’、‘现在’和‘将来’,对生命做了一个动态的概括。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生命的一段历程,每一个历程都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三种形态。”
“‘刹那’一词源于佛经,意为瞬间,是表时间的最小单位。佛家认为,刹那之间具有生、住、异、灭四相,称为‘刹那无常’,因此每一刹那中都包含着丰富的生命历程,应当细细品味。现在之一刹那称为‘现在’,前刹那称为‘过去’,后刹那称为‘未来’,是为‘刹那三世’。它强调一切因缘和合的事物都时时在变,永无静止。前刹那不同于后刹那,异灭的刹那也永不回返。事物转化无常,生命刹那流逝,人生一步步地走向毁灭,佛教的‘刹那’本就充幻灭感。”
“朱自清认为突破生命的有限性的方法是承认其‘有限’,然后在‘有限’之中追求‘无限’,最大限度地发挥能量,享受生活,实现生命的价值。”
“朱自清认为,他的‘刹那主义’人生观是求生意识的积极体现,试图以形而下的实际的工作来摆脱形而上的空虚和绝望,带给人们安心和平静。”
从另一角度说,朱自清的人生哲学,也可以叫做“颓废的唯美主义”。其意思是,人生是暂短的,稍纵即逝的,人类的文明也是暂短的,并非永恒绚烂;像世上本来不存在永不凋谢的花朵一样,世上所有生命,鲜活的,具体的,最终都是要走向消亡。这种结论,令人非常痛苦、焦灼、忧虑、惶恐不安,但又无可奈何。生命从出生之一刻起,就走向死亡,就是倒计时了。因而,我们对待人生,对待生命的态度,就是,在痛苦中找寻美妙、赏鉴人生的“刹那”之美景,享受“刹那”之美好,使暂短的人生更为“舒服”“美妙”(朱自清原话)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把烂漫的人生看到颓废”的卓越洞识!注意,这“颓废”绝不是当代汉语中消极、堕落之意,而是指人生终极方向上,价值的虚在、空无。寻找美妙、赏鉴人生“刹那”的态度,也不是游戏人生、寻求感官刺激之意,而是适应、顺从、安适、宽忍,用“积极”去应对“消极”。这“颓废的唯美主义”,实际是喜读佛学的朱自清的彻悟,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它,不悲观,不放弃,不厌倦,宠辱不惊,悲喜不疯,沉静自守,豁达大度。用朱自清挚友俞平伯的话来说,就是:“生命至脆也,吾身至小也,人世至艰也,宇宙至大也,区区的挣扎,明知是沧海的微雨,然而何必不自爱,又岂可不自爱呢?”(这正是朱自清在《背影》里为祖母死得早而流泪、为父亲老得快而流泪,《匆匆》为自己时光的流逝而流泪的最深层、最关键的根由。2015年1月28日韩军新注)
回看《背影》,朱自清为祖母去世洒泪,是感叹生命之脆弱;看到父亲的老去的“背影”洒泪,是想到父亲匆匆老去,必将“大去”,是在感喟生命无常无恒,遽然飘零,虚幻与暂短!有叹,有哀,有痛,有惜!流露的正是朱自清的人生观念。
朱自清直接把自己写“生命时光”的散文,命名为《匆匆》,孰不知,朱自清先生《匆匆》表达的正是佛教中的“人生刹那”的观念。“匆匆”者,“人生刹那”(梵语或佛语)也。
我们借用《匆匆》里的话,变换仿拟一下,来理解《背影》: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祖母的生命,我父亲的青春,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由此,《背影》真义,一目了然。
三、生命之坚韧:命命勾联 生生不息——被忽略87载的“祖、孙”
若问读过《背影》的人,文章写了几个人物?十之八九的人脱口道,两个人物嘛,“我”与“父亲”。
错了,写了四个人物,祖母、朱自清的父亲(简称“朱父”)、朱自清、朱自清的儿子(简称“朱子”)。
无论普通读者,还是专家,都忽略了两个人物,即“祖母”和“朱子”,忽略了87载。
而祖母、朱子,这两个人物,断不可忽略!
写祖母,只在第二自然段有两句话,“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祖母亡故”似乎仅是全文的“背景”,是下文情节发展的逻辑起点,仅是为渲染“家庭祸不单行、父亲命运蹇劣”的一个远景而已,似乎最终还是为实现一个目的,突出“父爱”这个主题——父亲在那种多重困境下,仍送子并无微不至地关爱,更令人动容。
写朱子,更少,在结尾只半句话。父亲“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朱子,在文章中似乎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被父亲惦记的道具而已,是为衬托父亲的“爱意无限”,即父亲不但爱我,也爱我的儿,他的孙子。于是,读者觉得,这是一个中国化的、儒家人格的老人,既疼子又念孙。
以上理解,不为错,但粗浅。87载了,应把忽略的重视起来,把粗浅的予以细化、深化。
祖母、朱父、朱自清、朱子,四个人物,串起一根完整的链条,这根链条名叫“生命”。这条“生命链”,血脉流通,既坚韧,又脆弱!
设想一下,若朱自清乐意,为突出“赞美父爱、表达子愧”的主旨,则开头完全可以不写“祖母”;后文也完全可以不提“孙子”。那样,也不会影响“父爱情深似海,儿子愧悔难当”的主旨,反而更集中、鲜明,更减少枝蔓。但,那样的话,文章就显得单薄,没有“像基石一样厚重的东西”坠住全文,轻飘。事件、线索固然单纯了,主旨固然鲜明、突出了,但意蕴轻浮了,与任一中学生写的“父爱”作文没有根本区别。
“祖母”向读者暗示什么?死亡。
“朱子”向读者暗示什么?新生。
四个生命向读者展示什么?生命链。
“祖母亡故”在开首,“朱子被惦记”在文后,向读者展示,这条生命链,不是“闭合”的,是“开放”的。
在朱家的现实中,四人物,并不曾“共时性”地组成过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即“祖母”并未看到过自己的重孙,祖母1917年就去世了。当时朱自清还在北京大学哲学门读书。朱自清的长子朱迈(小名阿九),1918年9月30日出生在扬州。朱家有过朱父、朱自清、朱迈三代同堂的光景,而不曾四世同堂过。
《背影》写在1925年,回忆的是1917年祖母去世时,回家奔丧,又返北京上学的情景。
但在文章中,我们恍然发现,这四个人物,四条生命,俨然组成了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
于是,读者极易产生联想,四个人物的生命勾联起来,组成一个血脉流注的完整的生命链。
由此,我们对这篇千五个朴素文字,产生了“连锁式”的深悟——
第一,父亲也是儿子。正因文章提到了祖母,那么,我们感觉,朱自清的父亲,不仅仅是一个父亲,他也是一个儿子。朱父,还仅是“朱自清的父亲”这个单纯身份吗?他还是一个“刚刚永别了母亲的儿子”呀!
第二,儿子也是父亲。正因结尾提到了朱子,让我们感觉到,眼前的这个被“父亲”送别的“儿子”身份的朱自清,他不仅是儿子,他也是父亲!(当然,须说明,朱父送别朱自清时,是1917年,朱自清还没做父亲。)
第三,儿子也是孙子。正因为开头提到了祖母,朱自清才具有了“孙子”的身份。他是以“孙子”的身份为祖母“簌簌”流泪。
由此,捧读这千五百字的文本,就一下变得不简单,如音乐,它不是“单声部”,而是“多声部”了——
1、这不单是一篇“儿子怀想父亲”的文章,这还是“一父亲怀想另一父亲”的文章。姑且名为“双父故事”。朱自清只有做了父亲之后,才体悟到自己父亲当年的不易,是一位年轻父亲向一位年老父亲表达愧悔。(“父亲”角度)
2、这不单是“父亲送别儿子”的浅薄的温情故事,这还是“一儿子送别另一儿子并牵挂儿子的儿子的故事”。姑且名为“三子故事”。(“儿子”角度)
3、正因为有了“祖母”与“朱自清的儿子”,朱自清在文本里才具有了三重身份:孙子/儿子/父亲,且具有“上承”与“下启”的作用。上承父亲、祖母,下启儿子。朱父也具有了三重身份:儿子/父亲/祖父。他是朱自清“祖母”的儿子,是朱自清儿子的“祖父”。
朱自清1923年写散文《父母的责任》,1928年写散文《儿女》。在1923年与1928年之间的1925年写《背影》。正是这种“上承”“下启”作用的不自觉觉醒。
4、朱父不仅关爱着“眼前”的“儿子”,还惦记着“远方”的儿子的“儿子”。其实,朱自清已是“父亲”了(写作此文时,他已做了8年“父亲”了)。另外,读者能否想像,那个已8岁的朱迈,将来也会成为又一个“父亲”。那时,才能体会朱自清这个父亲的不易。由此,我们又可名曰“三个父亲的故事”:两个“现在进行时”的父亲,一个“将来时”的父亲?如此想像,不能说荒诞。
如此想像下去,我们会发现,本文俨然就是生命、血脉传递的故事,父父、子子、孙孙,又父父、子子、孙孙。(生命、血脉链条“承续传递”的角度)
5、文章中的“儿子”朱自清,不仅为父亲“洒泪”,还为祖母“洒泪”。文章四写“洒泪”,第一次、第三次、第四次皆为父亲而洒,第二次是为祖母而洒。
洒泪(而不言),是最典型、最深刻、最刻骨铭心、最中国化的“感情表白”。如果纯粹按照现代观念想开去,社会中每个人,是完整个体,是独立的生命,躯体皆独立,所谓“我血供我心脏”,为何因“他人”的生命亡故而“洒泪”?“那个人”与“我”有何关系?中国传统却有截然不同的回答:他命非他命,我命非我命;他命乃我命,我命乃他命;“没有他哪有我?”具有亲人伦理的个体生命之间,血脉相联、心灵感应,这是一条没有断线的生命之河流!
我们也极容易想像到,“朱父”看到儿子朱自清为祖母“洒泪”一瞬,会否恍然忆起自己年轻时,也曾为自己的祖母亡故而哭得一塌糊涂。当然,我们也极易往下联想,假如朱自清的父亲亡故,朱迈也会不会像朱自清一样地为自己的祖父痛哭流涕?!假如朱迈有了儿子,朱自清会不会也像自己的父亲惦记孙子一样,以祖父的身份惦记朱自清的孙子?!
6、由此,我们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父子情深”故事,这是一个“祖、父、子、孙,又祖、父、子、孙的生命之水不息流淌、不断传递的故事”!(生命链“承接延续”的角度)
这是一个漫长的、生生不息的生命链,永世传承,香火旺盛!每一男人,就像一节根,根生树,树生干,干生枝,枝生茎,茎生花,花结果,繁衍生息,枝繁叶茂。如此下去,就会繁衍成一个宏大的图谱,一座宏伟的森林,这是一幅由人生到家庭、到家族、到民族的图谱,是一座森林。
由此角度,我们可对“父送子的故事”再进行一次命名,这是一个“无限传承着的生命故事”,是“生命不息的中国家庭、家族甚至民族故事”。只不过,《背影》只选取了这个无限传承链条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环儿”而已。但,我们读者,完全可以“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以一环儿想像全链”。
本文结尾提到代表着“新生”的朱自清的儿子,显示本文的生命链条,不是一个“闭合结构”,而是一个“开放结构”。
中国人的生命像森林、河流,中国人特别重家庭、家族、群体,几乎没有“独立个体”的人,每个人都是“群体中的人”,是家族图谱上的一个“笔划”,是家族大树上的“一枝一叶”。比如,在中国农村,描述“某一个人”,常如此说:“某某家的、某某家族的那个谁;他父亲是谁,他叔伯是谁,他爷爷是谁”,如此,听众就豁然开朗,就明悉“某一个人”是谁了。你看,每个个体生命,都关联到一个宏大的“图谱”上了。
因此,中国人的生命意识,往往不是关乎个体的,而是关乎群体的。很多中国老人晚年看到子孙满堂,儿女绕膝,全家融融泄泄,他感到视死如归,乐观圆满,即使自己死去,也了无遗憾,因为自己的生命仍在延续。所以,中国人的生命意识感,非常坚韧!从“群体生命”看,个体生命不必担心自我生命的消亡,只要有三五个儿子,即使一子绝后,还有彼子传香火。
这就是生命的传承、接续,所以,朱父才铭心刻骨惦念朱自清的儿子朱迈,他觉得,朱迈的生命即他的生命!1927年朱自清写散文《儿女》,提到朱父给朱自清写信嘱托朱自清务必照料好朱自清长子朱迈,朱父对朱自清说:“我没有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他才好”。话中这个“他”指嫡孙朱迈。可掂量这语气,俨然是在说“我”,说他自己,他觉得那个朱迈就是他自己。
本文中,生命传承、命命勾联,最具象征性、寓意性的动作,共两个。一是,朱父对朱自清的儿子遥遥、刻骨铭心的“隔代惦记”,另一个是,朱自清对于祖母的痛彻心扉、肝胆欲焚的“隔代洒泪”(朱自清写此次洒泪用“簌簌”)。朱父“惦记”朱自清的儿子,中间隔着朱自清;朱自清“痛哭”祖母,中间隔着父亲。前者我们可以看作生命的“隔代下传”,后者我们可以看作生命的“隔代上承”。
课堂设计:
1、我问学生,文章中有几个孙辈?几个儿子?几个父亲?几个祖辈?
2、我让学生把四条生命特征概括如下:
奶奶的背景-已逝的,
父亲的背影-将逝的,
作者的人生-壮年的,
儿子的生命—未来的。
四、生命之脆弱:唇亡齿寒 风烛残年——被忽略87载的“死亡”
人们还忽略了《背影》文本的核心要素:死亡。
若只看到“四次洒泪”,肯定表面化了。本文实际突出写“死亡”。
若把本文比作核弹,“死亡”是本篇的“核按扭”。不足千五百字之篇幅三写“死亡”,极不寻常。
四次洒泪,均关乎“死亡”;或由“死亡”引发,或让读者感受到“死亡”的叩击。“洒泪”背后,隐藏着“死亡意识”,或曰“死亡意识”推动着“洒泪行为”。
首先,“死亡意识”促成了本篇文章。《背影》的写作缘起,是“死亡”。
“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朱自清在《关于散文写作答〈文艺知识〉编者问》中说:“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那句话。当时读了父亲的信,真是泪如泉涌。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述的那一回,想起来跟从前一般无二,我这篇文章只是写实,似乎说不到意境上去。”
朱自清在是接父亲的信之后,才提笔写《背影》这篇文章的。而深受触动、摇撼朱自清灵魂的,就是信中的“死亡”。这是本文的“核按扭”!
如果,父亲没有强烈的“死亡意识”,就不可能有那封信,父亲其实是用“死亡”来震醒儿子;如果,朱自清自己的“死亡意识”不那么浓烈、那么敏感,就不会有本文。
7、心灵的预感:唇亡而齿寒。
三次写“死亡”(包括“对死亡的预知”),颇不寻常。
开篇,祖母去世,是第一次写“死亡”。“死亡”的氛围一下攫住全文。
第二次写“死亡”,在文末。父亲信中说,“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大去”是中国人对于“死亡”的委婉说法。
第三次是间接写“死亡”。朱自清感喟,“在晶莹的泪光中,……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此话隐含三意,1、盼相见;2、相见时少,相处日短;3、不祥预感,父可会“大去”——死亡!总之,生命苦短,相处时艰。“何时”会变成“无时”,“再”会变成“无”。所以,朱自清掬心底真泪,才有“晶莹的泪光”!
三次写“死亡”,还是相互连带、承接、暗示的。
第二次“死亡”(父将“大去”)是对第一次“死亡”(祖母“亡故”)的被动、连带反应,第一次“死亡”(祖母“亡故”)客观上,暗示了、波及了第二次;
第三次间接写“死亡”(朱自清感喟“何时再相见”),是对第二次“死亡”(将“大去”)的被动、连带反应,而第二次“死亡”,主动、明确暗示了第三次。
为何说第一次(祖母“亡故”)暗示了第二次(父“将大去”)?
这是一种“唇亡齿寒”的生命预感,是作为智慧动物的“人”对“生命短暂”的一种必然预知。一个人,父母健在时,他(她)处在子女位置奉养父母,无论儿女年龄多大,总觉得自己是孩子,还年轻,离死神很远。若真有“死神”召唤,肯定首先召唤老迈的父母,不会临到我。所以,健在的父母,似乎是一堵又高又厚的墙壁,阻拦着外面的“死神”。然而,一旦父母亡去,子女即使年龄不大,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离“死神”不远,老之将至,死期倒计时矣,与“死神”之间,无墙壁阻隔。父母犹唇,子女犹齿。
祖母已去,“死神”一下降临朱父身边。朱父将去,亦必去,即“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祖母死在1917年,朱父“大去”之言写于1925年,但我们说,1917年朱父在生母刚去世时肯定产生过此念,1925年已经年过半百的朱父愈加强烈(“死亡的必然”角度)
第二次“死亡”对于第三次的暗示则带有主观性,是明确、主动暗示,“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甚至带有夸饰成份。
为何这样说?
朱父是用书面语、书信表达,不是随口说,书面语肯定深思熟虑、字斟句酌,主动感强烈。父子间的纠葛已多年,朱自清十分执拗,不肯向父亲主动表达亲密、消除隔阂。父亲主动给儿子写信,肯定要找些借口,要摆出哀兵计,有可能把小事说成大事,说严重。一来给自己找个话茬,二来引起朱自清注意,三来给两人都找个“转身”的台阶。所写的“膀子疼”“举箸提笔不便”“大去之期不远矣”,当然是实事求是,但也不能否定有夸大成份。目的就是诚恳期待儿子回头,相逢一笑消怨气。朱父心里话是,我快入土了,爷俩相处日子不久矣,不要再怨怨愤愤,冷面相对;老父若有错(如娶妾,还有支走朱自清的工资等等),你也该原谅我这个快要“大去”的人。所以,主动暗示的意识强烈,形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的效果。
朱父写信时并不老,只56岁,而朱父送别朱自清时是在8年前的1917年,只48岁。56岁勉强可以说是老年人了,而48岁还应算壮年人。(在1925年56岁时写信说“大去之期不远矣”的朱父,又活了20年,去世时76岁。朱父生于1859年,死于1945年。)
朱自清三写“死亡”实现了什么目的?达到了什么效果?这本是一个问题。
让读者感觉到(他自己当然首先感觉到),生命短暂,生命虚幻,生命脆弱!
也许朱自清是无意识的,但效果却是客观的。生命看似强大、壮实、恒久、鲜活,但转眼间就可能随风飘散,遽然而逝。
命命勾联,看似稳固,坚韧,但细细想,很单薄,很脆弱,说断就断,且是“连锁反应”。
所以,“洒泪”是表层,“死亡”才是内核。这是命命链条间“心灵传递”,对“死亡”的传递。这是本文的深刻所在。
8、肉体的难堪:风烛残年。
朱父在亿万读者心目中是怎样一个印象?
第一,是老年人;
第二,已步入老境的身体虚弱的人,将死的人,已百病缠身。
读者印象中,这位老迈父亲,风烛残年,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执拗地攀爬月台,以衰命给儿子买橘子。
这样的画面,场景,这样的老人,足以震撼亿万读者心灵!
但,这样的印象,实乃朱自清有意或无意“铺陈”“渲染”,而让读者产生了“艺术错觉”。也即,你受“骗”了。
首先,结尾那段文字,故意或无意营造了朱父“风烛残年的影像”。看这些词语,“出外谋生”“东奔西走”“独立支持”,结果“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于是“老境颓唐”“触目伤怀”“情不能已”“情郁于中”“膀子疼痛”“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去不远”……这些文字,当然大部分是实事求是,但集中陈列,就有朱自清“铺张”“渲染”的效果了。令读者觉得这个朱父“风烛残年”“老迈沧桑”“诸事不遂”“晚境凄凉”。其实,如上文所说,朱父写此信时56岁。若说56岁的人算老年人尚可,但读者感觉到他“风烛残年”,肯定是“铺张”“渲染”起了作用。朱父写了这封所谓“大去不远”的信后,又活了20年。
其次,对朱父“攀爬月台买橘场景”的细细摹刻,着意“渲染”了老父的吃力与艰难,让读者感受到吃力与艰难中灼热的父爱。“探”“攀”“缩”“倾”“努力”,这些细描,越细微,越精密,读者就越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历历在目,感同身受,就愈加震撼!如上文所说,朱父此时只48岁,无论如何不能算老年人,甚至可说是壮年人。连中小学课本插图都被朱自清的文字“误导”,画成了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
再次,叠化效应。朱自清此文是回忆之笔,是1925年回忆1917年,是手捧父亲“大去之期不远”的信,回忆1917年的送别场景。这回忆,就不自觉地把由“大去”引发的“悲”、“怜”、“惜”“痛”交织的种种情绪,不自觉地投射、叠化到1917年的那个“攀爬月台买橘子”的“场景”上去了。前者的情绪强烈影响了后者的场景。换句话说,读者是把1925年那个自我觉得“大去不远”“风烛残年”的朱父形象,叠化、投射到1917年那个攀爬月台的壮年朱父形象上去了。于是,1917年的父亲,就恍然也是一位“风烛残年”、“病魔缠身”、“已入颓唐”“老迈沧桑”的老人了。
问题的关键是,朱自清如此“渲染”乃至“叠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我认为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朱自清并非有意“误导”读者。在朱自清心目中,那个56岁甚至48岁的父亲,真的就是“风烛残年”“油将枯灯将灭”“老迈沧桑”“随时西去”!朱自清俯身案头,一边捧读“大去不远”的信,一边写《背影》此文,真实强烈的感觉就是:一,父亲呵,你真的老了;二,你老得太快了,你的青年、壮年流逝得太快了;三,56岁的父亲老了,8年前那个“攀爬月台买橘子”的48岁的父亲也老了;四,父亲呵,你真的会遽然“大去”吗?
人,对自己铭心刻骨深爱着的最亲的人,总带着浓烈的感情色彩,很难用纯客观眼光去打量。总希望他永远年轻、恒久壮实甚至长生不老。此愿望愈强烈,自己就越敏感,就越觉得亲人老得快,即使亲人额头的一根不起眼的白发,也逃不脱眼睛,不能容忍。也即,朱自清这种无意的“渲染”“铺陈”“叠化”,实际泄露了、显示了朱自清对于父亲的浓烈深重的爱!爱之愈深,就愈敏感;愈敏感,笔头就越不自觉“铺陈”、“渲染”、“细描细刻”。所有这些,都无形中流露了朱自清对生命脆弱的极度敏感、深沉喟叹!
结尾一段对于“风烛残年影像”的无意识“渲染”与“营造”,是在强调:“生命”这个血肉躯体,非钢铁也,实在单薄,不堪折腾,不堪岁蚀,不堪岁月沧桑。如树叶不堪风霜,遽然凋零。
“攀爬月台买橘”的“场景”,是在摹刻一位老年人肉体生命的虚弱、单薄、吃力,在写朱父由一个青年而壮年而老年衰老之快,在强调一个壮年壮实的躯体(“背”也)老去、衰去之迅捷。所以,朱自清看到父亲的“背影”流泪了,他大概在想什么?父亲,昨日,我恍惚记得,你还是壮年、青年,你今天怎忽成老年?你的坚韧、厚实的“背”哟,衰老得太快了!
读者,也随着朱自清,不自觉地把这个父亲想像成一个“油将尽灯将枯”的衰病老人。
这些,不正是“死亡之传递”吗?……
由中国人的“群体生命”意识来看,生命是一根长得不能再长、遥不可及、无限延伸的链条,是一个漫漫的队列,一座浩瀚的森林。每个人都排在队列的固定位置,都勾连在固定环节中。任一生命,都无法看清这个链条的全貌,除非你是造物主!因为,我们无法走出队列,逃出链条,我们没有恒久的时间,也无法退到辽远的空间,我们没有一只“巨眼”!每个个体都太卑微、渺小、孱弱!生命个体宛如一粒尘埃。这真令我们无奈、无力,令我们讶异、错愕、震惊!
那么,个体生命,能伸手抓住的,睁眼看到的,握手触及的,能有点脚踏实地的感觉的,是什么呢?
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家庭的亲人,儿孙,父祖,妻儿,兄姊等等;也就是说,每个个体生命,只能抓及紧邻的上下两三环儿(即亲人)而已。三环儿,就是三世同堂,四环儿,就是四世同堂。我们强烈感受到生命之短暂,转瞬而过,人生如惊鸿一瞥!
处于下一环的“生命”,向上一环的“生命”遥看,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影子,“背影”!
上一环的“生命”终究要走,留给下一环“生命”的是什么呢?永恒烙印的,还是那个影子,“背影”!
个体生命的长度如此短暂,而相邻上下两环儿的生命,相持、相处、勾联的时间,就短乎其短!如同两辆快速行驶的车,交错的一刹那。父子,相处相持的时间,不就是交叠的一瞬吗?不就是几个场面吗?真如“影子”一般,一晃而逝!父子同在南方(扬州、杭州、温州、台州、徐州)时,各自劳碌,“东奔西走”,现在,儿在北方(清华任教),父在南方,天地遥隔,父又老了,还能相处几日几时呢?
这种感觉,更如“背影”之“影子”闪过,匆匆促促,虚幻短暂。
这恐怕就是朱自清《背影》的真正主旨!
课堂设计:
我让学生通过四次洒泪,把朱自清对生命脆弱的感受,概括如下:
第一次洒泪——祖母死了,
第二次洒泪——父亲老了,
第三次洒泪——父亲走了,
第四次洒泪——父将大去。
五、生之“背”,死之“影”——被忽略87载的“背”与“影”
《背影》发表87载,居然还无人审视过“背影”这两个字。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疏忽!
这是两个太值得玩味的汉字,隐藏太多信息。我们试着“说文解字”。
“背”,谓实在之景,“影”,乃虚幻之景。
说起“背”,首先想到什么?男人。
1、男人的“背”是力量的象征。对于老人、孩子、家庭,壮年男人的“背”,要撑持、背负、担承,意味着责任,苦力,受难,是一个家庭的全体生命的“基石”。这个壮年男人,这个基石一样的“生命”,很多时候是父亲。
2、男人的“背”又是雄性的象征,是女人依恋的对象。对于女人,男人的“背”,意味着强大、厚重,意味着依赖、温暖,是女子安托自我、遮挡风雨的所在。在女性意识中,想起男人,很多女性不自觉想起男人的“背”;看身旁匆匆闪过的男人,牵引住女性目光的,往往是高大男人的厚厚的“背”与“肩”,“肩”“背”相连,很难细分。
3、儿女对母亲,印象最深的是乳房(前胸),儿女对父亲,印象最深的是肩背(后背)。极易理解,儿女出生,就在母亲的前胸找到甜美的食物(乳汁),而在父亲的肩背上找到安全、踏实,找到游戏的刺激与快乐。父亲常把儿女扛上肩背,儿女似乎觉得那是全世界最高、最安全的地方。
4、艺术家,刻画雄性、阳刚的特征,往往突出男人的轮廓分明、有棱有角、肌肉厚实的“背”之影像,对人均造成烈冲击力。
5、汉语中,形容一个强壮、雄武的男人,莫过于“虎背熊腰”这个成语。
6、“背”的同义词是“负”。“负”与“父”“夫”同音,似乎“父”就意味着“负”。能“负”之人方为夫。“背”此时就等于“背负”“负重”。唐代罗邺有诗,“早背胡霜过戍楼,又随寒日下汀洲”。
朱自清是一个诗人、艺术家,选取“背”这个影像来写父亲,深刻的寓意不言自明。
7、“背”让我们想起“别”。“背”是后面的一个轮廓,我们可以把“背”的物像的抽象化:人走远了,淡去、消逝的在远方视野里的是“背之影”,所以,《背影》我们可以理解为“别影”,“生离死别之影”。让人忆起江淹的《别赋》。
8、“背”又让人想起“背井离乡”这个成语,想起奔波、劳碌。课文中父亲“东奔西走”“出外谋生”。到南京送别朱自清,仍在谋一份“差使”,仍奔波。让人想起马致远《汉宫秋》中的一句,“背井离乡,卧雪眠霜”。
9、“背”“悲”音近,在本文中似乎义也近。父亲在本文中展现的是悲剧的一面。生母辞世,差使交卸,家道中落,祸不单行,悲剧厄运双双降临。
10、“背”也是“走背字”“背时”之意。即命运不顺遂,蹇劣,灾难频仍。父亲,三重灾难压身,不正是“走背字”吗?
11、“背”有“死去”意,如“慈父见背”,扣住“大去”。朱自清手捧“大去”之信,说不定会想到李密《陈情表》中的句子,“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
12、 “背”也让不能不让人想起“背弃”“背信弃义”。父亲娶妾,对于朱自清的母亲显然是“背弃”,对于祖母的忠恳教诲也是“背弃”。朱自清祖母之死,就与朱父的妾大闹有关。受新思潮爱情观念感染的朱自清,对于父亲娶妾肯定看不惯,朱自清曾多次告诫弟弟不要接触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
“影”,是美妙而虚幻之景。
朱自清作为诗人和艺术家,对于“影”偏爱与敏感,是非常突出的。
首先,看看朱自清散文《威尼斯》中的一段话:“从圣马克方场向西北去,有两个教堂在艺术上是很重要的。一个是圣罗珂堂,旁边有一所屋子,墙上屋顶上满是画;楼上下大小三间屋,共六十二幅画,是丁陶来陀的手笔。屋里暗极,只有早晨看得清楚。丁陶来陀作画时,因地制宜,大部分只粗粗钩勒,利用阴影,教人看了觉得是几经琢磨似的。”“中国人到此,仿佛在江南的水乡;夏初从欧洲北部来的,在这儿还可看见清清楚楚的春天的背影。海水那么绿,那么酽,会带你到梦中去。”这表明,朱自清对“影”,有艺术的慧眼,且非常敏感。
朱自清先生至少有两篇散文以“影”为标题,一篇是本文,另篇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再一篇虽标题是《荷塘月色》,所谓月“色”者,实乃“月光中的种种物影”。
朱自清诗文中对于“影”的描摹,俯拾皆是——
《毁灭》中,“在风尘里老了,/在风尘里衰了,/仅存的一个懒恹恹的身子,/几堆黑簇簇的影子! ”“什么影像都泯没了,/什么光芒都收敛了。”
《荷塘月色》中,“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中,“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
《白马湖》中,“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便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
《扬州的夏日》中,“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蜿蜒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像没有似的。”
《冬天》中,“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
《匆匆》中,“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朱自清笔下,“影”如此繁多、摇曳多姿,让人目不暇接,我们不可等闲视之。
1、历览朱自清笔下的“影”,美丽如画,摇曳多姿,妙不可言,动人心魂。同时,“影”又静默无声,不喧嚣。朱自清意识中,生命就如“影”!生命是造物主用肉体骨血、用灵魂之气抟塑的“精灵”,绚烂如花,壮丽如火,鲜艳如霞,多姿多彩。所以,《背影》以及众多文章中,强调那“生命之影”,正是强调“生命瞬间之影”的美丽、美妙、动人。朱自清意识中的所谓生命,已不只是人的生命,还是大自然中的所有生命,给朱自清带来深刻影响的佛学曰:“众生”。
2、“影”,虽美,但消失太快,一闪而过,稍纵即逝。《背影》强调“生命如影”,取光阴、生命之短暂、匆匆、疾逝之意。朱自清1922年在著名的散文《匆匆》中,明说“光阴”实说生命,“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3、“影”,看得见,却抓不住,如肥皂泡一般。本文强调“生命如影”,取“影”的“虚幻不实”、“易于破灭”之意。正如朱自清长诗《毁灭》“序言”中说“我觉得飘飘然如轻烟,如浮云,丝毫立不定脚跟。当时颇以诱惑的纠缠为苦,而亟亟求毁灭。”
4、“影”,也是一种意境,对人没有实体威胁,无噪无扰,正是独立自由知识分子的个体心灵安托、安适、伸展之地。
5、所有实在、厚重的“背”,最终都将会变成虚幻、轻飘的“影”。从“背”的生物学、物理学意义上看,“背”是真实、壮健的,有生机而可触可感的;而“影”是虚幻、不实、无形、死寂的。“背”,是一个实在之“体”,“影”是一个虚无之“景”。
6、“背的影”是生命的虚幻,“由背到影”,是生命的过程!所有的“背”,厚实也罢,孱弱也罢,最终都必成“影”。这大概就是朱自清的对生命的深刻体认。任何人,最终留给世界的都只能是“背的影”。人活着,轰轰烈烈、慷慨悲歌也罢,默默无闻、寂寂无名也罢,都不过是“刹那”般匆匆促促的“一闪”而已,留下的无非是“影”。终极处,连“影”也破碎!
课堂设计:
我让学生对“背”“影”二字“说文解字”,并历数朱自清作品中的写“影”的句子——
如上所述。
六、以朱自清《毁灭》解《背影》主旨
朱自清长诗成名作《毁灭》里说:
“在风尘里老了,
在风尘里衰了,
仅存的一个懒恹恹的身子,
几堆黑簇簇的影子! ”
这应该是最合乎朱自清自己心思的《背影》主旨吧。
课堂设计:
我让学生谈朱自清的人生观,感受“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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