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观角度出发评价历史人物的善恶行为并不可取。
今天,我们仅以项羽为例,从古至今关于项羽的评价分为褒贬两个论调,但我们无法评价这两种论调孰是孰非,站在不同的立场来看每个人的理解都无法同步。
有人觉得,项羽入关前屠杀数十万秦卒造下杀孽,入关后火烧咸阳宫和秦陵,害死秦王子婴,这一系列做法都不是英雄所为。而且,项羽缺乏人格魅力,多疑乖张以至众叛亲离。
所以,他的失败,完全是注定的。
还有人认为,项羽是秦末“第一英雄”,且有破釜沉舟的大智慧,他的楚军所向披靡,在各路诸侯中出力最多,理应由他来定鼎中原。
不论世人如何评说,现实情况是不变的。
30岁的项羽在垓下一战中败给了刘邦,虽说靠着亲兵逃出生天抵达乌江之畔,但此时的他已无翻盘的可能。命运给了项羽重新崛起的机会,当乌江亭长劝说他返回故土休养生息时,项羽以“天亡我,非战之罪”、“天之亡我,我何渡为”的理由拒绝上船,慷慨赴死。
之所以提到这些,是因为笔者想要阐述一个观点: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所以,得出的结论也是不一致的。且看杜牧、王安石、李清照三位文学家对项羽的人生又有怎样不同的评价。
《题乌江亭》——杜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844年,已过了不惑之年的老杜被朝廷调往池州,得志的杜牧春风得意,在路过乌江亭时特地在处历史名胜驻足片刻,小酌几杯。
老杜究竟在乌江亭喝了几杯酒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他的心情一定颇为舒畅,所以,才睹物思人想到了千年前的西楚霸王。
念及此处,杜牧找来纸笔,挥毫写下自己对项羽的看法:
战场形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谁都没法预料到战争的走向和结局是什么。所以,能认同且承受失败的才是真英雄。江东一带素来人才辈出,只要能回到故土,还愁不能再召集一批英勇善战的子弟兵吗?
在老杜看来,打仗这种事向来胜负难定,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也没出现过屡战屡败的窝囊废,谁能说准未来的走向呢?如果项羽能静下心来规划一下未来,回到江东重新以西楚霸王的名号召集一票人马,届时再重演一次入主中原绝不是难事。他已经有了逐鹿中原的经验和教训,所以,再次创业无疑会事半功倍。
显然,杜牧对项羽“天亡我,非战之罪”、“天之亡我,我何渡为”的论调嗤之以鼻,虽然,我们看不到杜牧直接批评了这一点,但诗结尾的设问摆明了是在讽刺项羽缺乏承受失败的心态,胸襟也谈不上宽广。
在分析诗句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单一地考虑诗句的内容,还得结合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和际遇。
当时的杜牧春风得意,刚刚得到了朝廷的委任状,虽然,只是从黄州调度到池州,且官职没有发生改变,但对于杜牧来说这算不上挫折,只是一次新的开始而已。
他在黄州已经当了那么多年刺史,将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被调度到池州不过是“卷土重来”而已,他坚信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终有一天朝廷会赏识自己的政绩。
所以,杜牧诗句的重点,在于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一行为缺乏担当,魄力不足,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叠题乌江亭》——王安石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一转眼,杜牧题诗这件事已经过了二百多年,1054年秋,乌江亭这处风景名胜又迎来一位文坛翘楚——王安石。
1042年,王安石通过科举入仕,原本可以跻身政坛。然而,忧国忧民的王安石并没有直接进京,而是选择去偏远的基层从头做起,历练一番。
在写这篇《叠题乌江亭》之前,王安石已经在舒州当了三年通判,期间政绩斐然。王安石之所以能升迁,靠的不只是副宰相欧阳修和宰相文彦博的提点,他是有能力和政绩的。
因此,当他来到乌江亭缅怀项羽时,考虑到的不只是“卷土重来未可知”,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乱世之中各诸侯穷兵黩武,打来打去民力枯竭,人民对战争叫苦不迭。项羽拉走了大量江东壮丁,却让他们都葬身中原。就算他打算从头再来,可江东又有多少青年才俊?目睹了那么多死亡与分离的江东人士,还会不会拿身家性命当筹码陪着项羽再进行一次豪赌?
题目里的“叠”字,显然就是老王对老杜《题乌江亭》的回应,说是针对也不为过。
王安石是何许人也?
他能名列“唐宋八大家”,足以说明其文学天赋异禀。
然而,在历史上王安石的政治能力比文笔更强,他的本质是政治家,而不是文人。那些“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诗句,不过是他对前途对未来的情感抒发而已。换句话说,王安石不是以诗句为业的文艺青年,他是将国计民生放在第一位的实干家。
在实干家眼里,帝王基业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他的思考集中在芸芸众生上。千百年来,每次打仗成者王败者寇,可谁考虑过活在战火中的老百姓?他们为王者的战争提供粮饷、人力,又因为王者的天下失去家园和生命。如果从更深层次来考虑,王安石眼中的项羽就是发动不正义战争的野心家。
在追随霸王的江东子弟尽数死亡,且项羽杀掉了被当作傀儡的楚王后,就算他想卷土重来,还有谁愿意陪他一块玩命呢?
这既是对战争的反思,又是对项羽人品的抨击。
由此可见,据王安石的理解,项羽的失败是必然结果,他根本没有翻盘的资格。
《夏日绝句》——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李清照是我国古代文坛中为数不多的女性诗人,作为一名生长于男权社会(尤其是程朱理学兴盛)的背景下的女性,李清照看待问题的角度颇为独特。
在将李清照为什么作这首诗之前,我们照例来看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
在辽金战争期间,北宋错误地选择了与金国同盟,过早地暴露了国力,以至于金人兵分两路,由太原、燕京双线入主中原,颠覆了北宋王朝。宋徽宗、宋钦宗两父子沦为阶下囚,其余臣子带着大宋宗室逃往杭州小朝廷。
在这段屈辱史之后,虽然,大宋仍保持国祚,但却只能偏居一隅,史称“南宋”。
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是宋朝大臣,在逃往南方之后,赵明诚被任命为建康知府。1129年,建康爆发内乱,被逼无奈的赵明诚夫妇不得不弃城出逃。在逃往的过程中,两人来到项羽自尽的乌江。
在乌江亭上,李清照有感而发,创作了《夏日绝句》:
活着,就要做当世人杰;死去,也要成为鬼中英雄。
为什么直到现在尚有那么多人缅怀项羽呢?
就是因为他宁愿死去,也不选择重回江东苟延残喘。
李清照的这首作品真的是在赞颂项羽吗?
未必。
当时南宋正面临内忧外患,以程朱理学为主流的士大夫未必会认同项羽政权的合法性。所以,李清照对项羽的赞颂显然是有什么特殊意味的。
在李清照看来,靖康之战给大宋子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国家危如累卵之际,赵宋王朝的选择不是和金人决战到底,以天子守国门的态度捍卫北方百姓的生存空间,而是逃往南方苟延残喘。李清照和丈夫自汴梁南下,一定目睹了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情况,所以,在她眼中那些不顾人民死活抛弃河山的统治者是可耻的。
因此,他们在“过江东”以后继续一隅偏安的行为,被李清照以《夏日绝句》反讽。
诚然,李清照的笔法让这首缅怀项羽的诗上升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让它成为现代语文课本中的经典。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项羽生性残暴,动辄屠城,活在楚占区的老百姓未必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因此,即便项羽“过江东”,其性质也与南宋朝廷有本质上的区别。用项羽来借古讽今的做法虽然不严谨,但这首诗里流露出的使命感和责任是值得肯定的。
所以,在李清照看来,用成与败去衡量一个英雄的做法是十分愚蠢的。项羽早已预想到“过江东”的后果,可他偏偏不肯苟且偷安,这种气节是秉持逃跑主义的南宋小朝廷无法比拟的。
杜牧、王安石、李清照分别以自己的立场对项羽进行了评价,但是,身为后来人的我们却无法说谁更加高明。毕竟,我们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人生境遇也千差万别,对于事物的理解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参考资料:
【《题乌江亭》、《叠题乌江亭》、《夏日绝句》、《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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