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坚如磐石》
9月29日，顶着张艺谋电影的“光环”、据传被严重删减的电影《坚如磐石》上映了。电影本来有3个小时，4年前临上映时突然被喊停，以至于今年正式上映的版本，只有2个小时。
电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某市副局长郑刚（张国立）的养子、公安局技术人员苏见明（雷佳音），在调查案件过程中逐渐发现，父亲与当地首富黎志田（于和伟）之间存在畸形共生的关系。
短视频平台片段和预告片里，充斥着手探进沸腾的火锅、墙壁藏尸体、斧头割喉咙、防护服上溅满血等大尺度画面，让人期待值拉满。海报上，“钱外有钱，官上有官”等字样赫然出现，也明示这将是一部涉及敏感话题，揭露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扫黑电影。
这是张艺谋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现代警匪片，但很显然也是失败的尝试，目前豆瓣评分为6.6分，可能还会再降。电影既没有讲好悬疑故事，也没有立起人物。现实主义题材只剩下预告片里的花架子，像是只为了赶扫黑除恶题材的时髦。
扁平的故事、脸谱化的人物
影片一开始是一场公交车爆破案，张国立饰演的副市长郑刚出面与犯罪嫌疑人谈判，揭开了电影悬疑的一角：嫌犯是何人？为什么要杀副市长？
随后十几分钟，于和伟饰演的黎志田先是在火锅宴祭出名场面，后是赴约见郑刚，两个人话里有话地交流，随后不欢而散——一场事先张扬的官商勾结就此展开。张国立表现出油滑与狡黠，就差把“坏人”写在脸上，让之后的反转几乎都毫无悬念。
大佬的互动像虐恋极深。（图/《坚如磐石》）
黎志田的身份，是该市著名的金五集团的董事长。金五集团豪华的江景会议室里，供奉着一根有年头的棒棒。影片通过金五集团拍摄的宣传片告诉观众，黎志田从码头的一名棒棒开始创业，用30年时间，最终建立了这个从房地产到娱乐行业无所不包的商业帝国。
至于黎志田这30年间是如何发迹的，郑刚与黎志田之间的共生关系又是怎么样的，影片没有详细说明，企图只用一个宣传片就交代完。以至于这两个本应该极其复杂的角色，失去了在时间和空间上延展的可能性。
这很像电视剧《狂飙》。高启强如何从一个卖鱼的老实人变成黑白两道通吃的狠角色，这整个过程都被切掉了，只留下了事情败露前夕、利益相关者开始互相撕咬的部分。
《坚如磐石》也是如此，用郑刚和黎志田之间的互曝游戏，作为剧情发展的主轴。但就像《狂飙》，如果少了高启强何以成为高启强的部分，观众就很难关注到权力为何与黑势力纠缠的结构性问题。
高启强的角色之所以值得琢磨，也是因为他足够立体。（图/《狂飙》）
影片中，两位大佬互曝猛料，谜底也逐渐清晰。被封在墙体里的女人尸体，揭开了郑刚多年前残忍杀害情人的罪行。不管这些副职官员多么腐败，根本的原因都是“乱搞男女关系”。人物情节发展的简单归因，让这具女尸又成了奇观化的都市奇谈式的展演。
于和伟在本片贡献了绝佳的演技，他够狠，人前笑面，人后忧虑极深。但这个角色被单薄的剧情限制住了。无论是作为副市长的郑刚还是富甲天下的黎志田，他们的欲望过于明确，而为了凸显复杂，电影只是加了一些花边、一些时不时爆炸的彩蛋，看着挺热闹，实则空洞无趣。
归根结底，没有了个人情感背景的交织，老戏骨的演技再好，看起来都像是在参加《演员的诞生》，示范所谓的反派教科书演技。
电影预告片以及海报里浓缩了这些高能部分，让人浮想联翩。（图/《坚如磐石》海报）
本片的主角是雷佳音饰演的苏见明，这本应该是绝对的主角，但由于全片破案进度全靠两个大佬互曝，让苏见明的警察角色显得可有可无。
作为郑副市长的养子，他在一个被高权威父亲笼罩的阴影中成长起来。想要证明自己，成了角色成长过程中最大的推动力。但这太单一了。他总是眉头紧锁，全心全意关注案件的发展，关于他个人的情感、性格、欲望脉络的描绘，则几乎没有。
影片里，他与同为警官的前任女友李慧琳（周冬雨饰）看不出有任何纠葛。最后李慧琳莫名被斧头砍中脖子，他也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奔他的破案目标而去。
角色设定这两个人为前情侣，却毫无火花。（图/《坚如磐石》）
影评人梅雪风曾经评价张艺谋作品中人物的刻画问题，即空心化。片中人物往往背负着某种理想和任务，他们坚定执行，其间不断有人死去，但这并不能给他的主角带来真正的煎熬，因为这也只是主角所布局的其中一步而已。
而缺少真的意外，也就意味着缺少真正的人物选择，所以人物的崩溃与选择，都只是装腔作势。
如果说男性角色还有一些可琢磨的地方，那么电影里出现的女性角色，则彻底沦为摆设。
周冬雨饰演的李慧琳戏份不少，但观众对她可以说丝毫不了解，只是经常会被她时不时抛出的金句逗得捧腹大笑。比如在被追杀时，李慧琳掏出枪来挡在前面，对苏见明来了一句“不要阻拦我保护你的机会，我们一般管这叫爱情”。
另一个戏份较多的女性角色，是大佬黎志田的女儿，她每一次出场，都像极了一个刚从天上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洋娃娃，几乎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但她的功能又很明确：影片需要用她来制造黎志田的人物弧光，展现他身上唯一的柔情——爱女儿。
全片女性角色中仅存的亮点，是陈冲饰演的郑刚的太太。一开始，她看起来只是大佬背后的贤妻良母，但为数不多的几场戏已经让观众意识到，这也许才是利益集团里深藏不露的关键一环，可惜影片里对此并没有再多展开，只能靠观众脑补。
陈冲镜头很少，却是本片最大亮点。（图/《坚如磐石》）
纯洁无瑕的后代，与父辈划清界限
影片设置了两条线，一条是两位大佬之间的拉扯，另一条是苏见明与养父郑刚的父子情。
苏见明是那种在严父权威下长大的孩子，加之从小便清楚自己终归不是亲生的，于是格外想要证明自己，突破父亲的权威，以此达成自我证明。
影片中有这样一幕：在侦查案子的会议上，苏见明显然有自己的思路，但欲言又止，当领导问他为何不说的时候，他表达了“我说了又不算”的怨念。这里再次强调了，这是一个长期被老一辈权威打压的权力下位者。但这种权力结构，却随着更上一级领导的到来而改变。这个领导由陈道明扮演，没有任何悬念，他将代表正义。在他的默许下，苏见明被委以重任，主导这次案件。并且这位领导向苏见明暗示，最后可能会查到苏见明自己家里。
陈道明的角色也十分伟光正。（图/《坚如磐石》）
这里已经昭示了影片“弑父”的核心。作为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电影总表达出强烈的“弑父”情结，其中包括对传统的、压抑的环境以及父权制权威的反叛。
随着案情逐渐清晰，苏见明也最终得知了自己的副市长父亲这些年的恶行，但电影没有留给这个角色多少心理斗争的空间，正义的理想直接取代了先前铺垫的父子情。
在得知真相后，苏见明便拿着证据，转眼就把父亲郑刚举报了。这不仅完成了自我证明，也是划分界限的举动。最令人惊掉下巴的是，举报完父亲之后，苏见明主动问上级：“请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大义灭亲的？”上级的回应点出了本片的价值：“因为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
但难道一个真正的警察就应该没有任何个人情感吗？有人说，这也许是电影被删减修改后的结果，但从张艺谋过往的电影中也可以窥见，无论是《英雄》还是《满江红》，张艺谋式的“英雄”，经常纯粹为了一个宏大的理想而奋不顾身。在这个理想面前，他们不怕死，更像是“神”，而不是人。
他们身上，少了人性。（图/《满江红》）
这也正是本片最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主角们过于黑白分明，坏人便从头坏到尾，而像苏见明这样的角色，则从头到尾都伟光正。
电影似乎有意塑造区别于父辈的下一代。
苏见明几乎是父亲的对立面，他如此纯洁、正直、无辜，出淤泥而不染，只做正确的事。与苏见明一样，黎志田的女儿黎莎单纯得不可思议，热爱艺术，相信爱情，对父亲的黑暗商业版图一无所知。这放在现实世界里，实在不合乎逻辑。
电影最后，当然邪不胜正，年轻一代在这场反叛中取得了胜利。黎莎顺利生下了下一代，势必在家族湮灭的情况下清清白白地重启人生。
但在人物立不住的情况下，这样的价值观显然无法令观众信服，恐怕就连创作者自己，也无法真的相信这样又空又大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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