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成了一本仙侠文里的炮灰女配,有着毫无用处的绝世美貌和一颗夹缝求生的心。
为了苟到大结局,我决心远离男女主。
奈何剧情越来越崩,昔日厌我至极的高岭之花男主还没等摘就自己飘到了我手上。
我客气地摆手说「不要不要」,他阴鸷一笑:「敢拒绝就黑化给你看。」
1
我读了一本叫《仙途漫漫》的小说。
我这辈子最讨厌恋爱脑。
可是里面的女配沈清嘉绝对刷新了我对恋爱脑的认知。
空有仙界第一美人之称,身段却低到尘埃里。
这种美而卑微的角色我真的接受无能,作者明明声称是睡前小甜文,却气得我睡不着。
一番宣泄后我迷迷糊糊入睡。
再睁眼我却僵住了。
怀里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他眼睫微垂,眉头紧锁,好似在艰难地忍着什么苦楚。
我一脸懵地看看四周,山洞、火堆,再看看自己的素色鲛绡长裙和及腰的墨发,终于意识到自己穿书了。
穿到了刚刚吐槽过的书里,穿成了女配沈清嘉。
山洞舍身救萧郎,这不是恋爱脑名场面吗!
书中男主萧玉渊同一众师兄妹到秘境历练,不慎与众人走散,被琉焰蛇所伤。
中此蛇毒者神志溃散,媚毒缠身。
此时我们伟大而恋爱脑的女配登场了,作为师妹,她在山洞里寻到昏迷的师兄萧玉渊,不及时告知其他人,竟然自作主张帮男主吸出毒素。
意料之中地没有用,于是她娇羞献身帮男主解毒,即使知道男主醒来依然会厌恶她。
可不是,几年来的死缠烂打早已让男主对她厌恶到极点,我们的恋爱脑女配却初心不改,我都要为她的执着感动流泪了。
我可不愿意走她的悲惨痴情路线。
我冷漠地把男主摆到草堆上,随后传音给师兄妹告知情况。
然后拍拍手上的灰,闲适地坐在一旁吃起了果脯,开始回想剧情。
身边传来痛苦晦涩的呻吟,我视若无睹。
要我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吸出毒素,怎么可能。献身解毒?更没门。
反正他是男主,气运之子,死不了的。
思考之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我的腰,而后我被重重扑倒。
焯,中毒了还这么有力气。
萧玉渊的眼如黑泽般迷蒙,俊逸的面庞布满潮红,伴着声声喘息,就要凑近我。
我艰难地抵住他的胸膛,甜甜地假笑道:「师兄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紫烟师妹哦。」
可这货根本不听,剑眉微蹙迷茫了一瞬,又要靠近我。
焯。
我忍无可忍狠狠将他踹开,急忙从储物戒里找出清毒丹给自己吃。
我不会也中毒了吧,这清毒丹应该能解吧。能……吧?
老天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师兄妹们呢?你们快来呀!我我我只是一个刚穿书的好人,我命不该绝呀呜呜呜。
终于一众师兄妹赶来了。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大师姐大腿:「大师姐,我也中毒了,救救我。」
大师姐心疼地为我把了脉,又喂给我一颗解毒丹,安慰我中毒轻微暂时无恙。
师兄们忙着摆弄萧玉渊,得出结论就是中毒不轻,若不及时回师门治疗则命不久矣。
紫烟师妹焦急地守在萧玉渊身侧,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马上她的眼神就不只复杂了。
在回师门的路上,萧玉渊神志不清地扑倒我三次。
师兄师姐们看不住他,只好将他绑住。
这琉焰蛇毒,中毒者会有强烈的相互吸引力,我中毒轻微,再加之一路在念清心咒,轻易就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萧玉渊可就不是这种情况了。
紫烟师妹的眼睛已经蕴着浓重怨气了。
当然,任谁看了心上人如此举动心里都不会平静。身为女主,自小光环萦身哪受过这种委屈?
虽然她的萧师兄平素对谁都冷漠,但对她是向来温柔的,对我却厌恶至极。
萧师兄本应该喜欢上她,偏偏我处处横插一脚。
啧啧。
我也觉得原主脑袋有坑。紫烟师妹,我支持你。
我同情地看她一眼,岂料在她眼里这一眼极具挑衅意味。
娇弱依偎在大师姐怀里的我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女主记恨上了。
大师姐温柔地喂我果脯,我可怜兮兮地接受投喂。
2
返回师门后的一个月中,男主闭关养伤,女主忙前忙后照顾,洗手做羹汤。
很好,和原剧情接轨了。
按原剧情,两人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渐生情愫。
女配则余毒缠身缠绵病榻,又因失去清白,受尽了风言风语。
可现在不一样了。
作为无辜受害的小师妹,我被师兄师姐们泛滥的怜爱淹没。
真品灵药,美味珍馐,甚至解闷的零食话本,都流水似的送进我的寝殿。
受了大师姐安心养伤、修炼暂歇的嘱咐,我心安理得地滚在凤羽丝绒床上,左手果脯右手话本,好不快乐地宅了一个月。
期间我时不时流连铜镜旁,看着镜中墨发披散,身段纤丽,肤如凝脂,容颜绝色的女子,陶醉地滚回床上,简直要快乐得笑出声。
这样的日子要是一直有就好了,当然如果能不触发剧情的话。
根据女配助攻定律,只要我出门,必碰到萧玉渊,包括但不限于后山桃林,清风剑崖,瑶池水榭甚至大师姐的膳堂。
按原剧情,每次女主都会及时出现,解救被我纠缠的萧玉渊。
可是我不想走这种尴尬到抠出三室一厅的剧情,于是每每遇到萧玉渊,都是略略施礼,在女主来之前火速离开。
很好,礼貌高冷女配就是我。
不相干的无用社交要避免。
奇怪的是每次总感觉背后有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在盯着我。
出来闲逛都要提心吊胆,我的怨念在去大师姐的膳堂蹭饭碰到他俩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淡定,美食不可辜负。
于是我低头扒饭,假装自己是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
唔,好吃!
大师姐却突然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发,调侃道:「嘉儿最近怎么对你玉渊师兄生疏了不少?以前可是追在他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呢。」
大师姐呜呜,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我内心默默流泪,在萧玉渊探究的视线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从前是我不懂事,仗着同门之谊过于叨扰萧师兄了,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现下我已有一心悦之人,自然要注意同门分寸。」
余光中,萧玉渊的眸色骤然变得晦暗莫测。
大师姐眸光亮亮询问我心悦之人是谁,我假装羞涩搪塞而过。
她无奈地捏捏我的脸作罢。
「那便恭喜师姐,觅得良人了。」紫烟师妹莞尔一笑,眼中仍有暗疑。
确实,我缠着萧玉渊这么多年,现下突然转了性子,任谁也不信,除了一心为我的大师姐。
我无辜摊摊手:「谢谢紫烟师妹的祝福了。」
我说过了,我最讨厌的就是剧情。
次日,当我睁开眼睛,入眼的不是我的寝殿而是红幔围绕的帐顶后,我的内心已经麻木了。
果然,又触发了剧情。
缓缓转头,身侧躺着一个华服随意敞开的美男,正支颐盯着我,俊逸的面庞噙着一抹散漫的微笑。
修长结实的双腿,线条精致的腰腹,气质魅惑阴沉,衣着随意到能露的全露了。
我默默捂眼。
妖族少主姬桑,羁傲狠戾,看中什么事物都会不择手段拐来,当然,包括身为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女配。
原著中萧玉渊为从他手中救出沈清嘉,还受伤颇重,修为倒退,与女主产生嫌隙。
是为书中的小虐剧情。
「看够了?」姬桑戏谑的声音响起,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长得还过得去,以后就留在本王的琉璃殿中吧。」
忘了说,这位少主只是有收集癖,致力于掠夺各种奇珍宝物。
他说留下,是单纯指我作为他抢来的战利品之一放在殿中,活着就行。
「哦,好,我愿意。」我平淡答道。随后闭眼补觉。
正好我对处处碰到男女主的剧情设定烦不胜烦,躲在这里起码能过几天清静日子。
我不管。我是咸鱼,我躺平了,爱咋咋地。
「你竟不怕本王?」姬桑眸光闪烁着惊异,随后有些倨傲道,「哼,算你识相,能留在本王殿中是你的福气。」
当然是我的福气,夜里你恢复原形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我腹诽道。
姬桑修炼还未大成,虽妖力强盛,到了夜间却只能变作幼小的原形无法施展法力。
这琉璃殿夜里都是设有强力结界的,可谁让我在结界里面。
于是当夜里姬桑变成一只毛茸茸雪白的狐狸时,我恶趣味地抓着它撸毛。
它从起初的不愿意到后来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便任由我摸毛毛枕肚皮了。
我俩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天,我对撸狐狸睡大觉的清闲生活乐在其中。
除了这货变成狐狸爱咬人,撸毛不当时会被它在胳膊和脖子上咬出好几个印子。
3
然而我的咸鱼摆烂日子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到头了。
当晚我正枕着软乎乎的狐狸肚皮,手里攥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呼呼大睡。
忽而结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碎,璇玑剑伴着呼啸的风声「叮」的一声斩在床前。
我浑浑噩噩地睁开昏花的睡眼,意识在看见对面的萧玉渊的时候猛地清醒了。
焯。万恶的剧情又把这祖宗送来了。
掌下的狐狸已然炸毛了,对着萧玉渊狠厉地磨爪龇牙。
萧玉渊却意料之外地没有和姬桑对峙,他只是神色晦暗地盯着我:「这便是你的心上人吗?为了他你宁愿不回师门?」
他眼中涌动着看不明的情绪,俊脸紧绷,握拳的袖口微微有些抖。
什么呀我明明是被掳来的!
不是为爱私奔啊有没有搞错!
虽然好日子过惯了不想回去倒是真的。
我扯出一抹微笑:「没错是这样,师兄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听到了没叫你回去。」小狐狸嗓音森然,目露凶光,「敢擅闯本王宫殿,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人妖殊途,还请少主死了这条心。我的师妹我自会带回师门管教。」
话落,我被萧玉渊施法带至身侧,他拂袖给小狐狸下了定身术,转身带我飞离。
然而殿外重重阵法已开启,妖兵受召向他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混乱的厮杀中我全程捂眼,绝望感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来接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困境。
萧玉渊因要顾及怀中的我而处处受限,在几番厮杀后身负重伤,硬是带我脱离了重围杀出了琉璃宫。
他一路神色紧绷不说话,箍在我腰上的手臂半分没有松开。周身气息阴沉到我不敢开口说话。
老天,你确定这是男主不是反派吗?
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萧玉渊并未将我带回师门,而是到了某座山上的竹屋中。
我被困在竹榻上,萧玉渊俯身盯着我颈侧的印子,神色有些愤怒凄然。
不是,有事好商量,你这是什么眼神?
可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微眯着,眸光越来越冷。
「萧师兄你……」我企图唤回他的理智。
他缓缓抬头,眸中流转着专注和执拗,一手捏着我的下巴轻轻摩挲:「我不可能让你留在别人身边。师妹若是不想回师门,师兄便陪你在这竹林中休养一段时间。」
「我……」他似乎不想听任何拒绝的话,猝不及防落下一吻。
我惊惶地睁大眼,只见他眼睫微垂,眉间隐隐闪现一道金色堕仙纹。
4
萧玉渊不对劲。
我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好像有堕仙的迹象。
原著中这可是女配沈清嘉的命运,因对萧玉渊爱而不得,又不堪受世俗的风言风语,因爱成执,沦为堕仙。
所谓堕仙,多是正道之人遇执念无以化解,心魔既生,便走上歧途。
堕仙者法力不减反而更盛,只是行事恣肆,甚至为祸四方,故受正道之人鄙夷,人人得而诛之。
萧玉渊身为仙门最受重视的大弟子,天资炳然,根骨绝佳,这样的修炼奇才如果成为堕仙,后果无法预估。
这些天来,我明显感受到他在失控的边缘,行事诡异乖张。
我内心大呼师姐救命女主快来,现实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
堕仙的缘故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我却快要熬不住了。
他似乎沉迷于给我梳头,每次都用一种轻柔到几乎暧昧的手法轻抚我的发丝,将它们从我腰间捞起,又任由其从指尖滑落。
白天他多半是不在的,却对这间竹屋下了重重禁制叫我无法冲破,夜晚有时裹挟着血腥气回来,虽然他已经清理过了,我还是能闻出一丝一缕的气味。
每夜当我困得不行堪堪睡去的时候,他总能制造出些动静把我惊醒。
比如悄悄牵起我散落在竹榻上的一缕头发,放在手中暗自摩挲,或在鼻尖轻嗅。
甚至某次困意混沌间听到萧玉渊喉咙里轻声咕噜出一句:「师妹好香。」
我以为我听错了,等冰凉的呼吸靠近后颈时,我才惊觉没有听错。
所幸他没有更逾矩的动作。
泥人也是有脾气的,在几次三番打搅我睡觉被我气愤地踹了几脚后,他才安分地挨着我入睡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每夜入睡后,他周身灵力乱窜,黑气缭绕。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我忧心之余只希望剧情推进,快点把女主带来拯救这失控的局面。
虽然剧情到这里已经莫名脱轨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能控制纠正。我不想剧情发展成不可预料的局面,叫人莫名恐慌。
日盼夜盼的紫烟师妹终于在某个傍晚来了。
这一刻我居然有落泪的冲动。
头一次这么感谢女主光环,能在荒郊野岭找到这个不起眼的竹屋呜呜呜。
虽然她好像来者不善。
「这就是师姐说的已有心上人?原是在这偏僻之处与师兄厮混?」她执剑立在竹屋结界之外,面上强撑着一抹破碎的讽笑,眸中染着嫉妒的杀气。
好大一口锅。
没关系,虽然但是,出去最重要。
我抹了把脸,语速极快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根本就是被你萧师兄囚禁在这里的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求求你了救我出去紫烟师妹你是大好人!」
我扒在结界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她眼中妒火未歇:「师兄在闭关的一月里,每日梦魇都喊你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暗淡和酸楚漫上了她的眼眸,她的声线有着不可察的颤抖。
那时……萧玉渊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大有转变了吗?我也不懂为何会这样。
就因为同中一次琉焰蛇毒便情根深种?那也太扯淡了吧。
「可是我已经对他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了啊。」女人嫉妒之下是听不进劝的,我只得淡声提醒她,「你能否破掉结界让我离开。再拖延下去萧玉渊就要回来了,你也不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吧。」
「呵。你是不该留下。」紫烟师妹的眼神瞬间闪过阴毒和狠戾,「只有你不在了,他才能真正属于我。」
焯,这是什么反派台词。
我深感不妙,然而为时已晚。
汹涌澎湃的灵力裹挟着萧索的杀意冲破结界,猛烈地朝我袭来。
这一刻我由衷地咒骂这个不讲理修仙界。凭什么男女主法力逆天我却空有毫无用处的美貌和一颗夹缝求生的心。
5
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感受到,我被一个清冷有力的怀抱护住,鼻尖充斥着一股冷松香。
我紧绷的精神倏忽松懈了一节,躲在这怀抱中,心情有些复杂。
萧玉渊果然还是回来了。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抬眼对上他的眸,是遮不住的焦急慌乱,还有某种深沉不可言明的情感,酿成一方引人沉迷的旋涡。
我堪堪错开眸。
他便将我安顿在身后,转身揩去嘴角因受击而溢出的血线。
面对我时的温柔悉数退尽了,陌生的乖戾和阴鸷浮现出来,连带着他周身都弥漫出一层冷意。
没有任何解释,他拂袖召出璇玑剑,裹挟着黑气的暴戾灵力将剑身刺穿紫烟的左肩胛,逼得她步步倒退被钉在树干上。
他伸手召回带血的璇玑剑,语气凉薄道:「滚。」
紫烟的脸色极其难看,嫉妒与酸涩的神情下骤然出现一丝不可置信的裂痕:「萧师兄……你竟为了她如此伤我……」
她捂着冒血的伤口缓缓站起来,目光瞥到萧玉渊眉间的堕仙纹:「堕仙纹……你、你……堕仙了?」
萧玉渊空明的眼神凉凉地看来。
紫烟骇然倒退几步,步伐虚浮着,惊恐地察觉到了某种危机。她转身踉跄地逃离了。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她逃了我怎么办?
思索间萧玉渊已经走近,动作轻柔地将我抱起。
「我差点失去你了。」他的眼底荡起怜惜缠绵的波澜,仿佛冰化春水般温柔。
喟叹间,乖戾悉数退尽,某种执拗的情绪一点点溢上眼底「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绝不。」
我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心中有些茫然。
重蹈覆辙……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萧玉渊有些黏人得过分。
他甚至白日不再愿意出去,而是时常守在我身侧。
看向我的眸光痴缠而眷恋,好像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特喵的,我好像也没给他灌迷魂汤吧?
午后,我无聊地跷着双脚趴在竹榻上看话本,忽而感觉脚踝一凉,竟是被扣上了一个流光溢彩的赤色珊瑚环。
朱赤艳色与雪白的脚踝相衬,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是我亲自熔铸的碧水红瑚,可以穿山避水。嘉儿从此就戴着它,好吗?」
我不禁伸出手指轻轻拨弄那珊瑚环,忽而看到镶嵌其中的一颗珊瑚珠雕刻着纹饰,细看那刻纹,竟是一个「渊」字。
我耳根倏忽红了,心怦怦直跳。
「我、我不要。你收回去……」我急切地想扯开这个珊瑚环。可是它像焊死在我脚踝上一样纹丝不动。
「哈哈。」只听一声疏朗的轻笑,萧玉渊竟是一副无辜的神情,「没办法,戴上就取不下来了。」
他望着我,眸中偏执的依恋如同浓稠的夜色。他倾过身子,虔诚地碰了碰我的嘴唇,语气缠绵悱恻,又像是在撒娇:「我爱你。」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温柔的态度给我一种好说话的错觉,隔日我试探问道:「萧、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师门?」
他的身形滞了一瞬,抿着唇,眸中涌起一种不可言明的痛色。
「三天好吗?」萧玉渊的眸光慢慢转到我身上,染上了一丝复杂的缠绵,语气莫名有种破碎空濛,「再陪我最后三天。我们就……回去。」
我未料想到,这三天是这样过的。
不再是竹屋里闲闲度日,而是四海游玩,仿佛要把天地间的景致都饱览过才罢休。
他带我去了北海桃林。绵延无尽的粉色花雾冷香沁人,浮动在缭绕的仙气间,俨然一方静谧的仙境。
我阖眼栖息在一处桃树枝上,放松了神识沉醉在这美景中。
不久便听萧玉渊唤我。树下的少年眸光盈盈,一身绫绡素纱,乌发玉簪光华流转。林间细碎的阳光散落在他衣摆间,更显温润雅致。
他一手抱着酒坛,一手伸向我。
我摸了摸耳朵,会意地就着他的手飞身下树。
我们盘膝靠在树下,他捏诀变出几案酒壶,将醉人的仙酿缓缓斟至我杯中。
「这是我幼时随师尊历练时,在此处埋下的桃花酿。」他鸦青色的眼睫微垂,语气有几分怀念,「如今算算已有二十载。不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偷喝了这酒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牵起一抹笑,转而又暗淡了:「可惜我没机会见到了……」
「什么?」他声音越来越小,我捧着酒盏有些听不清。
这桃花酿闻起来可太香了,我跃跃欲试,又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
「没什么,」他复而好笑地看着我,「嘉儿莫非是不会喝?那师兄来帮你罢。」
话落,他自己喝了两口,倾身覆过来,炙热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少年瑰色的唇瓣衔着酒香,禁欲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失控。
我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脸捧盏自饮。
这酒仿佛不是酒,而是火,不然怎么会把我的脸烧红,思绪也被烧得迷迷糊糊。
身传来一阵愉悦的大笑。
要命。
我闭眼暗暗吐出一口气。
后来的两天我们还去了西极净土,菩提树下,埋下了祈愿的木牌。
他罕见地避着我刻字。
切,他不让我看我还不让他看呢!
后来,我们还去了镜月湖,去了芷兰汀,去了流澜墟……
短短三天,恍若一世。
转眼到了三天期限的最后一晚,我还没有从游玩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我们竟是回到了之前的竹山。
6
山上的天空隐有雷鸣。五星赢缩,逆行变色,星象很是古怪。
猝不及防地,我们便看见了山脚下乌泱泱的一群人。
仿佛是各派的修士,只是气氛剑拔弩张,来势不善。
大师姐携一众师兄妹也在其中,蹙眉忧心地看着我们。
「萧玉渊,你这堕仙的罪人还敢回来?」为首的一白袍修士执剑怒指我们,「你胆敢盗取四方神器,其罪当诛!」
盗神器?我惊讶地缓缓转头看他。
难道他那几日一身血腥气地回来,就是因为去……
「盗?」萧玉渊蓦地嗤笑出声,「四方神器由上古妖兽看守,千万年来未现俗世。何时成了你们的了?」
「就是!」师门中一个小师弟忍不住出声附和,「我大师兄凭自己能力摘取的神器,你们有什么立场定他的罪!」
那修士噎了一下,继而怒目冷笑道:「是,神器被盗之事暂不能定他罪。那堕仙之罪呢?自仙道创世以来,凡堕仙者当诛!你们可是修仙界第一仙门,不会胆敢包庇堕仙弟子吧?」
「不劳慕容掌门费心,」大师姐静默了一瞬,肃然出声,「玉渊是我师门弟子,其罪如何自会带回师门定夺。」
「哼,你们一定是想独吞这四方神器罢。堂堂第一仙门,竟恬不知耻……」
话音未落,那人就被萧玉渊一掌击倒在地,口吐鲜血。
掌中的灵力未收,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萧玉渊的堕仙纹已然闪着血光,周身灵力澎湃,看着很是骇人。
「仙道于我束缚繁多,这仙道我自愿堕出,」他目光深沉地望着我,眼里是疯狂前空明的宁静,「我无怨无悔。」
天上雷鸣阵阵,黑云翻滚,一时间气氛压抑诡异至极。
「还请师姐容我和嘉儿在这里待最后一晚。明日我必会束手就擒,任听发落。」他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掌轻轻垂下,扣紧了我的。
我感受到他体内真气流窜,经脉竟已逆行,不由得心惊,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
「嘉儿?」大师姐欲言又止地看向我,神情意在征询。我轻轻点头。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萧玉渊牵着我走上竹山。一步一阶,珍重而缓慢。
天幕流转着五色异彩,山上的乌云一层压着一层,天雷轰鸣,一道接着一道。
牵着我的手指骨修长,如玉般冰凉。
我感受着他体内乱撞的真气,和逆行渐弱的经脉,不由得心中惊痛。
「萧师兄,你的身体……」我不由得攥紧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怎么会这样……」
「无事。」萧玉渊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维持着平静。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暗暗擦掉嘴角不停溢出的血。
我心中骤然大痛。
难道他以为我看不到他的动作,也闻不到血腥味吗?
为什么到现在了还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他到底要怎么样?
眼中不知何时蕴饱了泪雾,连眼前的竹屋都模糊不清。
意识却在酸涩与茫然中忽而窥见一丝清明。
这雷电交织的夜晚,这间竹屋,都似曾相识……头骤然如针刺般锐痛,我无法想起来任何线索。
走入竹屋,走到床前,他已然虚弱到跪倒,鲜血洇染了大片的袖口素纱。
床上赫然摆着一套正红色金丝绣的华丽裙裾,缀着流苏和珍珠。
「嘉儿,」他开口了,眼眸有些涣散,抓着我的手贴在冰凉的颊边,「床上这套喜服,我很早之前就准备了,你换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无意识地轻蹭我的手:「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不会的,」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滚落,「一定还有办法的……我去找大师姐!」
「没用的。」他怜惜地睇着我,轻柔地用指腹抹去我的眼泪,「这是我的命数,天道欲诛我,非人力可改。所以,最后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我含着泪麻木地点头,仿佛呼吸都被扼住了,轻放开他的手,去屏风后换好了喜服。
待我走出来,便见萧玉渊抬眸,痴迷又留恋地望着我。
「真好看,」他的声音已然很轻,还坚持说话,「如此,我的心愿便算了却了。」
我哭着抱住他,他俯身将我揽住,轻贴上我的面颊。
他泪湿的睫毛蹭过我的脸颊,牵连着我内心一阵阵深重的痛意。
「我爱你,」他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清明,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这一世……不要……忘了我……」
他留恋地撤开,眉间的堕仙纹绽出异彩,周身灵气骤然汹涌四散,一道天雷降下,刺眼的白光涌入。
我被一道赤焰屏障护起,眼看着天雷一道又一道地劈下。
我在屏障中麻木地哭喊,拍打,可无济于事。
竹屋坍塌,顷刻间成了废墟。
天雷降了九十九道。
白光散去,入目只剩满地的废墟,和漂浮散落的光屑。
脚踝的红瑚环光华流转,赤焰屏障消失。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萧玉渊。
世上竟再无他了吗?
我麻木地想。
心口剧痛,气血翻涌。
而后我失去意识,倒在了一旁。
7
再次醒来,入目是自己的寝殿。
大师姐伏在我床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听到我的动静,勉力睁开一双憔悴的眼。
「嘉儿你醒了,」她激动地捧住我的脸,摸摸我的头,眼眶有些泛红,「医修说你惊悸悲伤过度,才昏睡了三天三夜。」
「你玉渊师兄他……走了。你切莫一直这样伤心下去,想来他也不愿看你这样。」
这么说着,她却已背身哽咽。
「师姐去给你熬药,你再睡会儿罢。」她轻声道,说罢轻轻掩上殿门离开。
我眼神空洞地望向殿门,提不起力气说什么。
摸摸脸颊,好像泪已经流干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
明明我只认识萧玉渊这么短的时间。
明明我只是穿书而来的旁观者。
却好像失去了宿世的情缘一般痛及肺腑。
神思游走之间,忽见一个白毛雪团跃上我的床榻。
同一时刻,墙边立着的璇玑剑铮铮作响,倏忽横在我们之间,剑锋直逼那白毛雪团而去。
「别!」看清是姬桑那小狐狸时,我惊声叫停。
璇玑剑竟真的停下了,乖乖地绕着我飞了一圈,立回了墙边。
我怔怔地看着璇玑剑。
既然它可以运转,那它的主人……
「别傻盯着了,」姬桑嗤笑一声,「萧玉渊那厮早就神魂俱灭了。」
「本王是该笑他不自量力呢,还是说他深情感动天地呢?」他倨傲地抬起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了拍我脚踝上的碧水红瑚。
「四方神器铸这么一个破环,他也真舍得。」说罢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起尾巴卧在了我脚边。
「你说这是四方神器铸成的?」
我的心情复杂而惊异非常。
这是为什么?
值得吗?
「东方苍龙鳞,西方白虎符,南方朱雀羽,北方玄武壳,件件非常人可得。」小狐狸眯着眼道,「四方神器灵力通天,足有逆天改命之力。他自己不用,想来也不想活。」
这信息量太大了。
我从悲痛中抽出的一丝理智,却并不足以支撑我想明白个中缘由。
什么叫他不想活?
脚边的狐狸懒懒团成一个球:「反正你都是本王抢来的,神器就继续让你戴着吧。本王沾沾灵气便罢,省得别人说本王欺负一个女人。」
我却再次陷入沉思中,久久无法回神。
这两日我总是做梦。
梦里我变回了旁观者,重新打开了《仙途漫漫》这本小说。
在我吐槽沈清嘉恋爱脑人设之前,这本小说是有足足上万字的被删章节的。
这些章节里一字一句地讲述了沈清嘉与萧玉渊青梅竹马的年少情意。
他们幼时相识,年少相知。
她天真烂漫,追在他身后欢喜雀跃。
他温柔宠溺,总是含笑故意停慢一步,等她扑入怀中。
他们曾执手一同练剑,他背着困倦的她走过消融的暮色。
也曾因贪玩一同罚跪,她靠在他肩上睡去,他侧过脸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他们之间有过青涩悸动的初吻,也有过十指相扣未言明的爱意。
为了稳住女主人设,作者强行修改情节,导致小说主线错乱,前后不通,这本书毫无意外地凉了。
于是作者弃坑,小说落灰在某个角落,无人问津。
我划到小说最后的章节,只是草草描述了女配沈清嘉的结局。
她沦为堕仙后,受尽世俗鄙夷,最后流落至一破落竹屋,被天雷诛杀而死。
惊痛如潮般漫上心头,这情节,竟与萧玉渊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而书中另有提到,沈清嘉的魂魄并未消亡于世间,而是轮回到现代,忘却前尘。
这个支线作者还一字未动,没有来得及写。
所以我那些天对萧玉渊的不排斥,那些本能的情愫,那些失去他的悲痛欲绝之感……
种种线索交织拼凑成一个残缺的事实——
我本就是书中人。
所以说……是他顶替了我的命运,才换得了我的安然无恙吗?
神识忽然如同被撕扯一般剧痛,我被逼出这本书的虚空。
再睁眼,恍如隔世一场大梦,入眼是现实的寝殿。
小狐狸正睁着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观察我,雪白蓬松的尾巴焦急地在我手臂上扫来扫去。
见我睁眼,他不自然地移开了小脑袋,佯装舔舔爪子。
「真气动荡,神魂不稳,本王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他张开爪子伸了个懒腰:「本王初见你时便知你命格薄弱有早逝之相,现下这四方神器已完全融入你命格,无人可夺。命盘翻转,如今你可真是修真界命格最贵,最受天道气运垂青之人了。」
「也罢,」他甩甩小脑袋,纵身跃下床铺,「灵气吸够了,本王要回府闭关修炼了。」
「谢谢你小狐狸。」我心中仿佛淌进阵阵暖意,想摸摸他毛茸茸的耳朵。
他却倨傲地甩甩尾巴,回头最后望了我一眼,便消失在殿门口了。
寝殿变得更加空荡荡了。
想到萧玉渊,心上钝痛无声漫开,我抱着双膝,俯身摸上脚踝上的碧水红瑚,指尖触到了那一个「渊」字,怔然许久。
他这般安排,是笃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无知又快乐地活一辈子吗?
可惜啊,我无法在他安排好的舒适茧房里继续活着了。
破茧而出的蝴蝶,若寻不到另一只,那独活也没有意义了,不如同眠在料峭春寒中。
萧玉渊。
我好想他。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寻他回来的。
不论是何种时空,不论天涯海角。
8
次日清晨,大师姐带来一个好消息。
师尊他老人家云游回来了。
我只于幼时见过师尊寥寥数面,印象中是个洒脱不羁、蓄着白胡子、和蔼可亲的老头子。
据说师尊悟道极早,灵力高深,乃可窥天机的世外之人。
来不及多想,我迫不及待求大师姐带我拜见师尊。
甫一进殿,便见师尊正靠着几案饮酒,一边摸着白胡子,一边啧啧喟叹。
这酒香有些熟悉,仿佛是……桃花酿。
「清嘉,你来啦。」师尊笑眯眯地招我过去,手上仍不愿意放下酒盏,「你这丫头,师傅多年未见你,长这么高啦。」
师尊还是记忆里熟悉的那张脸,还像小时候一样亲切地摸了摸我的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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