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江南的,宋词的,文艺的。
老树有画。画里,一位少女面对着窗外的芭蕉,手抚云鬓,倚靠在藤椅上,不悲不喜。题诗颇有韵味:“无事才好自处,有情怎能寂寥。案头几枝新竹,窗外一本芭蕉。”
古时候缺纸,芭蕉叶可以当宣纸写字,一叶写满了再写一叶,摞在一起不就是一本吗?因此芭蕉不叫一棵、一树,叫一本。
北方乡村从来没有见过它,它的绿意只婆娑在诗词书画里,玉立在江南的烟雨蒙蒙。
我曾以为,玉米是最高的,叶子最宽大的草本植物,却不知道芭蕉也是草本。芭蕉的叶子如一面席子,每一片都舒展得比人高,裁一件曳地长裙也用不完,这样的一株草多么震撼。它的叶子如碧绿的水袖,如风中的舞者,往书生窗前一铺,往仕女楼阁一伸,雨来蓬蓬风来潇潇。
蒋坦在芭蕉叶上题句:“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其妻秋芙见了,拾笔于叶上续书:“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芭蕉宜诗,宜画,宜窗。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蕉窗听雨,幽窗绿烟,芭蕉与中国门窗是绝配,扇形窗、月亮门、冰裂纹,搭配芭蕉的绿袖子,红窗棂,绿蕉叶,线性的窗格,面性的蕉叶,色彩与造型的对比美,摄人心神,芭蕉,是江南园林的神韵和底色。是芭蕉的绿,根植于江南才子的诗思,才催生了宋词。
抒写“雨打芭蕉”的诗文,可谓车载斗量,沈周的《听蕉记》,最为有名。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相能想入也。迨若匝匝插插,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也。
长洲胡日之种蕉于庭,以伺雨,号‘听蕉’,于是乎有所得于动静之机者欤?”
这篇精短文字由听觉旋转视觉,先听而后思,拟物模情,形象细腻;虚实相映,意蕴独特。显然,如此的雨打芭蕉,因了音乐性,已升华成哲学般抽象、建筑般凝固的音乐了。
芭蕉风韵,来自于独特的江南文化意象——“雨打芭蕉”;那清凉而雨滴叩打蕉叶的声音,天籁般的声音,融合才子佳人的浪漫情致,韵味悠长,不知究竟有多久时间了,一直滴滴嗒嗒,在敲打中国,更在敲击华夏文化人的神经。
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夏日,一株芭蕉会让你生如浸井水的感觉,抑或给你身入绿林野山之感。芭蕉清、凉、雅,芭蕉可以是一本,也可以是一卷——蕉叶本来就是书页般厚薄的。夏日的凉风,蕉林的荫凉,古诗词的意境,不同样可从片片卷蕉叶般的书卷中来吗?
本网页内容旨在传播知识,若有侵权等问题请及时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处理。E-MAIL:dandanxi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