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你的毯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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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
我招不到女下属了。
最近，我负责的部门有一个新的业务需求，想招一个有五年左右工作经验，背景和能力都突出的新人独立负责。我到处撒网面试了好几周，终于选中了一位女候选人：汪露，31岁，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在国内外都工作过，积累了不少垂直领域的先进经验。最重要的是，她对新的业务很有兴趣，加入公司的意愿也高。
招人这件事，讲究先到先得。我面试通过后，第一时间把她推荐给了我的领导和HR，期待她能早日入职。
没想到，一周后，HR毫无征兆的通知我：汪露，不来了。
明明意愿和能力都不错的候选人，到底卡在了哪里？
我马上电话了汪露，一阵沉默后，她和我说：“你知道的，我结婚了，还没生孩子。领导对我业务能力很认可，但在谈OFFER的环节，她让我签一份两年不生孩子的承诺书。”
“还有这种承诺书？”
“我也没想到。我只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我不确定何时生孩子，可以不签么？面试官直接冷冷地说：这是必须流程，不签不能入职。我一听，当场就炸了。”
“这……”
“本来，我自己也没计划在这两年内生孩子。我还想再奋斗几年。可是，你知道么，我真的不能忍受这种赤裸裸的胁迫。这是女性歧视啊。” 汪露说完，挂了电话。
在那一刻，我失望至极。
我失望于招不到这个优秀的女下属了。然而更大的失望来自于，我感受到了现代职场对汪露这样的成熟女性所展现的深深恶意。
这种恶意，甚至懒得加一丝一毫的掩饰。如此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不寒而栗。
壹
老实说，在步入职场之前，我对“重男轻女”这句话几乎0概念。
作为从小生活在城市的独生子女一代，哪怕是工薪阶层的温饱家庭，对女孩也是宠爱上天的。读书的时候，我周围的女同学普遍学习好又听话，老师和家长常常表扬，而我们这帮淘小子受到的都是批评。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女孩子们都是优秀又骄傲的。
工作之后，啪啪打脸。
最近一次，是因为我的前同事温然。
温然一点也不温然，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前几年跳槽去了家券商负责一个小团队。刚刚32岁，已婚未育。
去年，她们团队的业绩，比其他团队都好的多。可到了年底，偏偏只有她，奖金分的比别人少，工资也没涨一分。领导的几句口头表扬，算是聊表慰藉。
以我对温然的了解，受到这种待遇，她肯定要跳出来找领导理论理论。可几个月过后她和我提起这件事，却表现的云淡风轻。
“现在经济形势不行，公司一直在裁员。我这种已婚未育的，能保住职位就是万幸。我要是一赌气辞了职，岂不正中老板下怀，连赔偿金都不用付给你。再说，我现在这个阶段，找新工作太难。你自带再多资源和经验，也堵不住老板问一句：何时生孩子？”
温然决定先忍下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我不知道她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她当前的最优解。
临别的时候，我和温然说，“你知道么，我还是怀念当年那个和我在一起工作时的温然，天不怕地不怕，见谁都敢怼几句。”
温然笑了，“我这棵小野草，没有了适合的土壤，也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啊。”
贰
在我的行业和所有迫切需要加班出差等考验体力极限的行业里，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可事实证明，当女人到达一个年龄的临界点，即便她自己能证明她比男人还拼命还扛造，在同等情况下，面试官们，也宁愿选择一只牲口。
这个年龄的临界点，过去是28岁，这几年，勉强延迟到30岁。
30岁的李唯敏，就和我吐槽了她前阵子面试新公司的经历。
几轮业务面试结束后，新公司对她很满意。她自己也觉得稳操胜券。这个时候面试官问了她如下几个问题：
——“你结婚了吗？”
——“没有。”
——“有男友么？”
——“没有。”
——“我们这个岗位需要经常出差，你能接受吗？”
——“可以，反正我一个人，在哪都行，出差没关系。”
——“一个人出差，很辛苦的，你可以么？”
——“当然。我是女汉子。完全没问题。”
然后呢，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原以为没结婚没生娃没男友具备天然竞争优势的三无女性李唯敏，就这样提早感受到了职场的毫无逻辑。
她幽怨的问我，“你说，我要是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不是结果会好很多。公司就不会担心我休婚假产假了。”
“嗯，肯定会好很多。”我安慰她。
我猜这个傻姑娘一定是忘记了，国家现在放开二胎了，三胎也迫在眉睫。
虽然对此政策所有生过娃的职业女性的真实心态是：甭管你放开几胎，老娘都没钱没时间再生孩子了！
但是秉承着“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企业HR们，还是会在这样的简历上做一个大大的标记。那个意思，说穿了就是：这是颗定时炸弹。
没结婚生孩子的女性，被打上“以后要请婚假和生两个孩子产假的特大定时炸弹”的标签；
生育了一个孩子的女性，被打上“这是个随时生二孩定时炸弹”的标签；
已经生完二孩的女性，标签则变成了“她再也没有精力工作了”。
说白了，只要年纪过了30岁的职业女性，在HR的眼里，全都是一视同仁。
她们，在职场上，正在失去”职场自由“。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是和HR一起面试过几百个下属的。
每次面试后的评价环节，听到这种对女候选人的标签论调，我都在心里破口大骂：你们要是敢这么说我媳妇，我分分钟把她带走，绝不伺候你孙子一秒！
可现实情况是，我媳妇和大多数男人的媳妇还在奋力找工作和努力保工作的夹缝里求生存。
没办法，谁让我们国家现阶段的劳动生产率还远远达不到“女人不工作全家照样转“的水平。
换个最简单的说法就是，男人一个人的工资根本养不起一家老小。
叁
我一直是个坚定的女性支持者。这可能和我多年在优秀女性身边成长的经历有关。我妈，我夫人，都是家里的主心骨，事业上也都各有精彩。
越是和她们比较，我就越觉得，自己作为既得利益群体男性的一员，这些年，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中国是全世界女性就业率最高的国家，女性劳动参与率达到了70%，比法国男性的劳动参与率还高出了8%。中国的职场女性，据我曾经在世界各地工作过的外国老板评价，是全世界最优秀也最辛苦的群体。
男士们，现在请你抬起头，在公司环顾下四周，看看坐在你对面工作的女性，你有没有胆量问问自己：你和她究竟谁更优秀？
客观地说，在相同的年龄段，论工作能力，论敬业精神，论抗压力，论百折不挠，男性和女性真的没法比。
就连马爸爸前阵子也在全球女性创业者大会上放话：“把事情做到，靠男性; 把事情做好，靠女性;” “希望下辈子能够做一个好女人。”
等等……为什么不能用不同年龄段去对比呢？这是因为，女员工到了某个阶段，会出现明显的后劲不足。
后劲不足这个词，我们好像小时候就听说过。什么女生高中就学不好理科啊，女生大了就恋爱脑无心工作啊。我身边一拨拨的女学霸和女强人都证明了，这个说法绝对是谬论。但是唯有一点，得承认，女性在结婚生子后真的存在后劲不足。
这所谓的后劲不足，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在角色失衡的家庭中，她们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体力、智力用到家庭与子女身上。而在职场上，选择妥协。
正是因为有了女员工对职场的被迫妥协，没有了照顾家庭的后顾之忧的男员工，才勉强跟女性打了个平手。
可转过头来，他们就用一幅洞悉万物的经验主义论调在公众场合高谈阔论：30岁以上的女员工，事多，不能招。
这话说的，就好像自己家里，是没有任何烂事坏事急事麻烦事需要处理的世外桃源。
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如此，就像并不是所有HR都愿意执行“女性歧视”一样。
“我太难了！”我们公司的HR小姐姐不止一次和我吐槽。
“我也想招女生啊，可这些年，我自己也被伤透了。“
”当你说服所有人只看候选人的能力，前脚刚招了女员工入职，后脚就发现她怀孕了；当你面试了一个写着6年工作经验的女候选人，发现她除去生二胎休假时间，实际工作只有3年，却要6年的薪资；当你招到的女员工搞双标，一面高喊着反对职场性别歧视，一面遇到点困难就以性别为借口推卸责任，我弱我有理……“
“这样的刺激受的多了，你也会变成一个冷面杀手。定好条条框框。然后，格杀勿论。”
残忍么？的确，但是不对别人残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中国绝大多数企业目前所经历的发展阶段和目标，导致了他们的领导和HR在员工的选择上必须是短视的。他们被企业利益最大化的目标所牵制，被幸存者偏差所认知到的失败案例所恐吓，更被自身的绩效和奖金所左右。
顾虑的太多了，一切就不纯粹了。
只能快刀斩乱麻。
伍
快刀斩乱麻，难免误伤无辜。
这个时候，无辜者的心态和应对，就成了事情的正反两面。
我要招的女下属汪露，有能力也有经验，如果说有欠缺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个年纪女孩子所特有的感情用事。
我这样说，绝不代表我赞同企业方赤裸裸的女性歧视。正是因为我极度不爽这样的歧视，我才更认为，女性候选人应该为自己争取机会进入公司用业绩去打企业方的脸。
只有这样的女性越来越多，而双标的女性越来越少，企业才更有信心去给女性候选人公平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你要判断这家公司到底值不值得。
从个人的机会成本来看，一个好的公司长期可以提供给你的，一定多于就职那一刻对你提出的条件。尤其要认清的是，这个条件，并不仅仅针对你个人。
职场上，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也没有绝对的孰是孰非。只有你自己想得到什么，和为此你愿意付出什么。
这些话，我找到汪露，和她反复沟通了几次。她想了很久，权衡了各种利弊，最终，同意入职了，是有条件的入职。
“有时候，心大点，对女孩子来说，是好事。”当我把汪露入职的消息，同步给我的领导，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忘记说了，我的领导也是女性，40岁+，没有结婚。
陆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的公平，如果说有，那也永远只属于制定规则的人。
可问题的复杂性就在于，很多时候，你所以为的制定规则的人，其实只是规则的执行方，甚至有时候，也是规则的牺牲者。
你，怪错人了。
看看邻国韩国，为了让已婚已育女性在职场上发展的更顺利，政府设定的男性陪产假早就长达1年之久，可实际的产假利用率，久久徘徊在个位数。而女性所遭遇的职场歧视，比我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证明，整个社会对男女分工的固有认知一天没有真正转变，性别歧视就一天不会消除。
而被这份歧视所困扰的，绝不仅仅是女性。
300多年前，卢梭就曾说过：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无法假装枷锁不存在。但我们可以选择的是，在枷锁的限制下坚持行动，坚持改变，坚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实现公平。
所谓历史的车轮，其实无时不在以缓慢到几乎看不出的速度旋转着。旧的观点总会烂在泥土里。你，我，以及无数不甘心的“咱们”，都是渺小但坚定的推动力。
愿30岁的中国女性，早日拥有“职场自由”。
这份自由，不仅包括选择的自由，也包括对选择说“不”的自由。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南极圈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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