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三顺被抓

麦收季节到了，六队的人们，从来没有像这个麦秋这么兴奋，这么激动，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麦子，这么多的麦子。场院里堆满了麦子，车把式还在扬着鞭子，枣红马，老犍牛，黑倔驴源源不断地把一车一车的麦子运到场里，石头带领男人们冒着日头在地里收割，大凤带领女人们在场里铡麦子，晒麦子，石头娘把队上的有漏洞的粮食口袋带回家去，补上补丁。刁小三好几天没有正经地睡一觉了，他一边指挥着着小麦的抢收，一边谋画着麦收后的抢种。一连数日，熬得他眼睛布满了血丝，那张脸越发的瘦越发的小了。这天午饭后，他和人们加晌在场里干活，迷迷登登，一头栽倒在场里，差点被轧场的牲口踩了。大凤叫饲养员老侉子把他背回家休息，老侉子把他背到了石头家。

石头娘一边补着口袋，一边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心里泛起一层层疼爱的浪花。他，太不容易了，吃不到嘴里，穿不到身上，就像一头牛，草料不挑，就知道干活；他，太难了，全队一百几十人，这个得想着，那个不能忘，谁给他几句他听着，谁骂他一顿他受着；他，太累了，像一只陀螺，不停地转啊转啊，看看，累趴架了吧？本不是那硬身板的人，哪格得住这样的折腾？看看这头发里的土哇，要能种庄稼了，这蒜疙瘩褂子，出汗出得都成地图了，你看这裤，娘哎，有日子没脱了吧，又是汗又是土，硬得咔咔的，唉，你呀你呀！石头她娘心里一阵阵地疼得慌。睡梦中的刁小三翻了一个身，一只手搭在石头娘大腿上，石头娘一激灵，轻轻地抓起那只手，想把它移开。这是她笫一次触碰刁小三的身体，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涌遍全身。她紧紧抓住刁小三的那只手，俯下身子，把嘴唇轻轻地贴在刁小三嘴上。刁小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见石头娘正在亲吻自己，顿时激情难控，一下子把石头娘抱住。

"要不，我……我去把大门插上。"石头娘说。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石头回来了，他是回家喝水的，顺便告诉队长，东南那二十亩麦子全部撂倒了，刁小三说道"挺好，挺好"，红着脸出了门。

分麦子了！

六队的麦场上，一片欢乐的气氛，人们推着车子，拿着口袋，一个个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人们打着招呼，说着，笑着，就像过节一样。小会计劈哩啪啦，算盘打得那叫一个溜，抬秤的一个劲地抹着汗水，老头们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能不高兴呢？去年一个五口之家，分得的麦子装不满一口袋，不用车推，肩上一拎，背回家去，今年同样的人口，三个口袋也不够用。人们说着往年，讲着今年，夸赞着自己的队长。

皮大虎子和朱玉芝也来分麦子了，同别人一样，他们也从来没分到过这么多的麦子。皮大虎子推着麦子回家了，他不愿看人们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脸，不愿听到人们对现任队长众口一词的夸赞，这些，都是在打他的脸，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尽管人们也与他打着招呼，但他认为那是不怀好意的挖苦与讽刺，好像在对他说，看见了吗，皮大虎子，你也当队长，人家也当队长，人还是那些人，地还是那些地，你当队长人们愁的是吃不饱，人家当队长人们愁的是粮食多得没处盛，怎么回事呢？

朱玉芝没有回家，她坐在一把扫帚上，津津有味地看分麦子。她虽然己不是队长太太，但是孤傲的她还是一副不与凡人说话的样子，人们也懒得去答理这块臭狗屎。她之所以留下来，是看刁小三这个队长在分麦子时搞什么猫腻。以她当队长太太的经历，当官的在分东西时的都是有文章可作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图利谁早起？刁小三毛遂自荐当队长，自然也为图利，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块货手是怎样的黑！有我朱玉芝在此，你刁小三休想多得一粒麦子！倘若有一点猫腻，看我不闹下大天，扒下你的脸皮，叫你嘚瑟！

"刁金钟！"会计点着名字。

朱玉芝噌地从扫帚上站起来，看看会计的账，看看秤的高低。三口袋装得满满的，下面还是他的。好啊，刁小三，这回狐狸尾巴让我薅住了吧，看你往哪逃！

"慢着！"朱玉芝一把抓住秤杆子，问会计，"咱队上这麦子怎么分的？"

"人七劳三，就是人占七成，工分占三成，"会计说，"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朱玉芝好像抓住了有把儿的烧饼，"这里边有问题，大有问题！"

刁小三从麦秸垛边走过来，微笑着说，"朱玉芝，有什么问题请你批评指正。"

"批评指正？你说的太轻巧了吧？"朱玉芝一把捋下秤砣，拎在手里，"你狗胆包天，吃私贪污，还批评指正？我要揭发你，把你拉下马！"

刁小三说，"有问题可以揭发，但你别扣帽子，谁吃私贪污了？"

"谁？就是你！说别人对得起你吗？"朱玉芝一指盛麦子的口袋，"你说，你一个人为什么分这么多麦子？"

"噢，你说这个呀，"刁小三说，"你问问会计吧！"

会计说，"是这么回事，队长和石头娘亲事已定，两家合一家，这是两家的麦子，你要有疑问，咱再过一遍秤！"

朱玉芝一听，怔怔地站在那里，秤砣从手中掉下来，正好砸在自己脚面上。